樹下,空空如也。火堆劈裏啪啦地燃著,卻隻剩下小小的一堆。冷風把灰燼吹得四散,漫天飛舞,甚至遮住了閃閃的繁星。
甘木倒下。慢慢地,從站到跪,從跪到佝僂起身子,縮成一團。遍體傷痕,最深的無奈和最深的悲傷,刺穿甘木的雙眸,又一點一點地,化到空氣中。
雪柳走了,離開了。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她身中劇毒能走到哪裏!她到底在想什麼!
幸虧,雪柳不是什麼都沒留下,她留下了一封信。
信,信,又是信!無憶留信,無憶死;紫雲留信,一去不返;現在雪柳留信,又會是······
甘木:
我走了,真的走了。
很奇怪紙筆的出處吧?得感謝那個皇上,拜他所賜,我一向隨身攜帶紙筆,以便隨時向他傳遞消息。
看到溫暖的火焰,忽然聯想到了你的劍光。你用劍逼著我,然後又說我是你放的第一個人。
很甜蜜啊,對不對?甘木,我們應該知足了。至少,我們有美好的回憶。有回憶,也就夠了。我們這樣的人,還能奢求什麼呢?
別擔心,我不會死。那藥不足以毒死人,隻是能使人永遠失聲。我走了,我希望在你記憶中的永遠是個完美的雪柳,我不願破壞它的美好。
說實話,你是我這輩子愛過的第二個男人。第一個是曹湖。我喜歡他的風度,他的心計,卻不喜歡他的少勇多謀。而且,雖然他知道我的心意,卻一直把全部心思都花在無憶身上。
所以我要毀了他,所以我沒有抗旨。你大概也會猜到,作為一個並不是很普通的棋子,我有很多可以選擇的權利。雖然我不能改變結果,但我可以挑選我做事的方法。甚至我還可以故意留些漏洞。
因為我不甘心做一個棋子,我要破壞這整場棋局!
所以我選中了你,這不僅因為我對你有好感,還因為我知道,你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不管知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管知不知道對手是誰。
如果你是我,我相信你一定也會這麼做。是不是?
你作為我愛過的第二個男人,是絕配。我們是同類,完完全全的同類。所以你不必多說什麼。愛曹湖時,我很坦白。可是對你,我卻隱藏了好久。
我走了,我不願留下遺憾。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甘心,一定會去找我。所以,幹脆我告訴你,如果想再見我最後一麵,就去山那邊的佛祖之地吧。
一切隨緣。甘木,我走了、
爭爭鬥鬥,機關算盡,到頭來,
一世皆空。
雪柳
甘木是顫抖著看完這封信的。
伏在地上,枯葉的氣息很熟悉。甘木深深埋下頭,泥土和沙石間便逐漸有了水分。
逐漸在漫延。
山那邊的佛祖所在?再明確不過。
三個女人,三封信,三個悲劇。
逝去的已經逝去了,還怎麼挽回了。
可是我好想好想從頭來過。
相比之下,無憶的信比較溫情,溫情而平和;紫雲則更直白一些,也更大膽;而這個雪柳,理性而冷酷,淡泊而唯美,卻又透著種淡淡的孤單和憂傷。
甘木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嗎?他會放棄雪柳嗎?他失去了無憶,弄丟了紫雲,他還會放棄雪柳嗎?
這個夜晚發生在甘木身上的第三次奇跡,支撐他聽到了清晨庵堂的鍾聲。
空氣很潮濕,雲霧漂浮。朝陽的金光刺透迷霧,把甘木的眼睛晃得生疼。
發生了嗎?有沒有機會再阻止?
站在矮小的庵堂門口,甘木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麼說。甚至,到底該不該來。
猶豫間,“吱呀”一聲,庵門開了,出來一老一少兩個尼姑,藍色粗布長袍,一臉淡然和對紅塵的厭倦。
老尼姑手提一把柴刀,小尼姑拿著幾根繩子。甘木喜出望外,忙上前施禮道:請問這位師父······
這時,小尼姑忽然抬頭,眼神迷茫,滿目悲傷。甘木大驚,卻還是問了下去:請問這位師父,昨夜是否有人在此出家?
老尼姑合十還禮:施主何必再問,緣盡即散,順其自然吧······
甘木根本沒有聽老尼姑在說什麼,他隻是盯著,盯著小尼姑。二人對視,對視,對視,可小尼姑的眼裏,卻再無半點情感,一片空洞,一片直白。
看見小尼姑時,甘木就明白了一切。他問那句話,隻是竭力想挽回些什麼。
最後一滴希望落空,甘木緊緊閉上眼睛。他又在逃避,逃避他的感情,逃避那些回憶,逃避他自己。
他又在逼自己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