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凞正愁找不到由頭處置這些前晉貪官,這下可舒心了,下旨嚴懲不貸,延春省大小官員共四十七人下獄,家產充公,包括巡撫在內的十三名重犯秋後處斬。一時間天下震動,延春的百姓倒是拍手稱讚,家家戶戶放炮慶賀,竟比過年還要熱鬧。旁的省府官員心有淒然,對上麵的命令再不敢陰奉陽違,稅改推廣一事出人意料的順利。而那王錦山則被囚車拖到貢院門口,聖旨讓其當眾和中第的女子們比試才情文章。可王錦山怎會是對手,文章一出來,圍觀的眾人便對他投去不屑鄙夷的眼光,紛紛直搖頭,這樣的人居然能做一縣的父母官?自個庸才成這樣,居然還大放厥詞,說什麼女子天生弱於男子,合該居家相夫教子,無才為德。若都是你這樣的官員禍害一方,我們倒是情願有才情的好女子為官當政。皇上更是下旨怒斥,天下無恥莫如王錦山。這王錦山哪裏丟過這樣的顏麵,沒幾天便病逝於獄中。而那鐵勁鬆借著此案,連升幾級,成了都察院左都禦史。這“殺雞給猴看”的戲碼太過血腥,那些個上書請願的士紳誰還敢出聲。
又過了三月,這事漸漸隨風而散,此刻唐鹹安和趙潤玉再沒人想起。這時湛凞才得閑在下朝後微服去了趙家。七月正是火熱時節,院門半掩,小院落中的大樹下,趙母和陸凝香相對而坐,低頭繡著什麼。趙潤玉拿著蒲扇站在二人身後不住地扇風,嘴角的笑意怎麼都掩不住,也是,“母慈媳賢”也該她得意。突一抬頭,見到皇上,大驚,忙喚起母親和凝香,叩拜在地。
湛凞瞧得真切,心中有數,命這一家平身,自個做到了小凳上,四下打量一番,道:“在京城可住的慣?不是說你們的管家婆子丫鬟要來,怎麼不見人?”
“回皇上,初來時有些不適應氣候,現今都好了。接人的回來說管家婆子們年紀大了,不想再背井離鄉。丫鬟們南方待慣了,也不想北上。娘動身前給他們留下了足夠的銀錢,微臣也放心。”趙潤玉接過母親沏好的茶奉上。凝香則乖巧地去掩門,卻見唐鹹安提著食盒笑著過來了。
湛凞見到來人,笑道:“今兒是什麼日子,唐先生也來湊熱鬧?”
唐鹹安行了個跪禮,笑道:“微臣早在科考時就見過潤玉了。這些日子頗為清閑,便時常過來拜訪。”他自從高中後便入了翰林院當了個編修的小官,而趙潤玉則直接掛了個宮中三等侍衛的名。所以這二人十分清閑,又很投契,故而常常走動。
湛凞是知道這情況的,隻是不知道這年紀相差懸殊的二人如何成了忘年交,於是順口問了一下。
唐鹹安笑道:“當初潤玉來宋先生府中拜訪時,恰巧臣也在,相談之下,臣對潤玉的才學很是欣賞,後又聽先生說了潤玉幼時替父伸冤的事,臣更是感慨,再後來見到潤玉從容不迫對陣閔煜,臣心中隻有欽佩的份了。要不是潤玉顧及娘親,臣本是要她一起北上的。如今好了,潤玉可一展抱負了。”
湛凞點頭道:“唐先生就不顧及家人?”
唐鹹安笑道:“臣出生貧苦,至今孑然一身,族人都在僻遠山中,閔煜素來不喜歡臣,馮謙良則視臣為眼中釘,臣掛印離去,正合了他們心意,他們犯不著為臣勞心。何況還有宋先生在。”提到宋耀,他臉色一暗,跪下懇切道:“臣無有他願,隻鬥膽求皇上,將來一統天下時,能饒過宋先生一命。”
湛凞命他起身,歎道:“朕也是佩服宋耀以天下為己任的胸襟,朕答應你,無論如何都留宋耀性命。朕已經錯過宋耀這樣的大才,斷不會再錯失你,隻是你身份特殊,朕不能涉險讓你示於人前,你安心在翰林院編撰,兩三年內朕有極為重要的職務交給你。”
唐鹹安再有才也無法揣度聖意,但聽到聖上許偌宋耀安全,還是激動地跪下謝恩。連在趙潤玉也跪下謝恩。
湛凞呡著茶,悠然道:“你們平身吧,在宮外不需拘禮。唐先生對朕一統天下倒是有信心,可朕卻是一籌莫展。閔煜將全部兵力屯於北麵,朕要南下,所耗的兵力錢糧恐要傾盡國力。
”
唐鹹安手撚胡須,微笑著看著趙潤玉。趙潤玉也不含糊,落落大方道:“皇上想過從東麵海上進攻嗎?”
湛凞頓時來了精神,問道:“海上?自古從沒有過海上出兵的先例,說來聽聽。”
趙潤玉恭敬道:“皇上,世人都道大海神秘莫測,出海必定凶險萬分,其實不然,那些個私販行商者千百年來早將這條海路摸熟,唐先生也是坐海船來到北地?每年的秋冬季大海如內湖般風平浪靜,走海路遠遠比走西麵全是瘴氣的崇山峻嶺要安全的多。”
“閔煜手下也有能人,如你所說,為何沒人進言?任由東麵空虛?”湛凞
這時輪到唐鹹安說道:“皇上,怎會沒人進言,隻是閔煜不以為然罷了。臣以為其輕視的原因有三,一,自古沒有大軍出海的先例,內陸的士卒多不習水性,暈船是必然的,貿然出海,恐怕還未等行遠,士卒便沒了戰力。二,造船也是項耗費巨大的工程。三,海邊的灘塗易守難攻,這也是閔煜最有恃無恐的原因。灘塗無遮無擋,遠遠見到有敵船來了,將火油箭點燃用強弩射出,船瞬間燃火,士卒隻能跳海。就算勉強登上了灘塗,空曠一片,人也成了箭靶。閔煜他何須駐派大量軍力,隻征用些沿岸的鄉民們做個民兵,發給他們大量□□,輪換著巡邏就好。”
湛凞沉吟道:“唐先生說得一二,倒不是問題。至於三,趁著夜色前進就是,再不然冒充商船從埠頭進去。”
趙潤玉借口道:“東麵近海多有暗礁,別說是夜間,白日行船都不易。閔煜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商埠都在南麵,而大量軍船要越過東海南下,沿途路線太長,肯定會被發現。”
湛凞問,“那該如何?”
趙潤玉道:“暗礁對大船傷害極大,但對小船和遊水的人卻沒什麼作用。若將大船停在遠處,夜幕之後,先派遣一支百來人的小隊泅水上岸清除巡防人員,然後用小船分批登陸上岸。”
“這方法是好,但要行之必要選個隱蔽的地方登陸,否則一旦被發現也隻能前功盡棄。”湛凞一針見血指出了問題,這讓趙潤玉十分欽佩,“臣的家鄉在廣元縣,那裏臨海是座大山名為入雲,山勢陡峭密林覆蓋,平常極少有人上山。雖然縣上要求各村派人巡邏海岸,但是這命令幾乎就是一紙空文,鄉民也就是當官來臨查時做做樣子。如果從那裏登陸幾乎不會被發現,然後順著海岸向南行百裏就是坦途,自此向西一馬平川,急行一日便到了孟陽。”
湛凞沉思道:“你覺得要多少人馬才能擊潰閔煜?”
趙潤玉胸有成竹道:“皇上,此計在於出奇製勝。兵不在多在於精,隻要五萬精兵神速直撲孟陽,燒掉城外駐紮的營盤,必定會使閔煜陣腳大亂,以其人的性格肯定先會緊閉城門,然後派人出城求助。若此時趙岩將軍從天門嶺出兵,繞過安穗城直攻濱江城,林永權必無心戀戰。那時南晉便是皇上的囊中之物了。”
湛凞歎道:“安穗有韓濤駐守,這人也是有本事的,哪能輕易讓趙岩繞過去?”
唐鹹安笑道:“臣倒有一計,如今閔煜的最大疑心是平縣的閔炫。皇上可以讓趙岩將軍時不時出兵平縣,將閔炫趕去安穗。對韓濤而言,閔炫畢竟是皇親,無論如何麵子還是要給。對閔炫而言,韓濤擁有重兵,正是絕佳拉攏之人。閔炫為人素有野心,他在閔煜的打壓下正愁找不到機會接近重臣,恐怕將他趕入安穗正合他心意,不可能沒有動作。韓濤即便是閔煜的心腹,這閔炫去的次數一多也難免多疑。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皇上何不命人在閔煜的疑心上做文章?”
湛凞茗茶無語,雖麵上如常,但內心卻翻騰不已。照著趙潤玉的獻計,那就是要孤軍深入敵境,這其中的風險任誰都能看出,稍有不慎五萬大軍毫無退路,隻會全軍覆沒。到時因為造船練兵而消耗的大量錢財便付之東流。這還是小事,若讓閔煜有了警覺,日後要一統天下,就隻能從天門嶺南下一條路了,如此一來唯有硬拚了。可閔煜所占的地盤素來富裕,他在士大夫中又有賢名,對百姓也沒有大的失德之處。真要強攻這樣的敵手,旦夕間絕不可能取勝,恐怕會要長久對峙。這一長久便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國庫能消耗的起?百姓會不會有怨言?那些個本就瞧不起自個女子登基的叵測之人會不會趁機鼓動做亂?難不成真要將這爛攤子留給女兒處理?湛凞的心陡然間煩躁起來。
見皇上良久不語,趙潤玉剛想進一步勸說,卻被唐鹹安用眼神製止。唐鹹安畢竟長了年歲,又做過人臣,知道何時說話最為恰當。都是聰明人,皇上的顧慮不難猜到,但是這種事關國運的事隻能由皇帝自己下定決心。若是皇上心中還有猶豫,雖在勸說下勉強同意,可一旦遇到反對意見,難免不會反複。行軍打仗最忌諱當斷不斷,而此計最要緊的關鍵就是保密,皇上不能決斷時隻會找心腹商量,這樣隻會使泄密的風險大增。所以要等,等皇上自己想透。
誰知等了半天,湛凞隻淡淡問了一句,“深入敵境糧草如何補給?”
“不需補給,隻命士卒自個攜帶三日幹糧即可。趙岩將軍隻要從天門嶺出兵,閔煜的目光便隻會盯著北麵。隻要我軍圍住了孟陽,閔煜龜縮不出,那近郊鄉鎮的糧食便足夠供給大軍。”趙潤玉隻是順著皇上的話說道,完全沒做他想。可唐鹹安卻聽出了一層意思,皇上既問了糧草補給,那心中肯定是偏向趙潤玉的建議,他決定再加把柴,於是恭敬道:“閔煜盤踞南方多年,久無外憂內患,財力極其豐厚。反觀我大端,皇上得晉末之混亂天下,安撫流民收拾河山,須得耗費巨大國力。且北方範赫之流尚在,北狄雖新敗,但亡我之心不死,久之必會卷土重來,屆時我大端將再次南北受敵。皇上以為,若再次開戰,北狄、範赫、閔煜會重蹈覆轍,如去年一般嗎?”他深信這個女天子的雄心壯誌肯定要比閔煜之流強上百倍,否則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逐鹿中原呢。
湛凞緩緩站起,目光沉靜,“你二人老實交代,此計是否早已謀劃好?”
唐鹹安笑道:“不瞞敢皇上,臣和潤玉自在宋先生府中攀談之後,甚為投契。潤玉得娶佳人後,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而臣正準備棄官北上,想拉著潤玉一同前往,因此常悄悄去拜訪。在暢談天下之時,有幸聆聽了潤玉的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