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想想也覺得老爺子為了這麼一塊破木板鬧這麼大的情緒是過分了,想想人老了脾氣像孩子,過一兩天也許就好了,於是也不想多理。嶽樂邊喝可樂邊看電視。
爺爺突然像幽靈一樣腳步無聲地在屋裏飄來飄去,然後就飄出了門。嶽樂嚇得心頭發毛,可樂跌落在地上,好久才回過神來,對屋裏的爸爸媽媽說爺爺像羽毛一樣飄出去了……爸爸媽媽幾乎是同時奪門而出,去追爺爺,但是,爺爺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找到天黑,隻好無奈地回來,然後又再次出去尋找。
深夜時分,爸爸媽媽終於把爺爺帶回來了,他們是在街頭的一條臭水溝找到他的,渾身已經溫透。爺爺不吃不喝,抱住竹箱子,呼喚他的醜木魚。“木魚喂,木魚……”蒼老的聲音如哭如泣,很是揪心。爺爺病倒了,羊皮送去醫院。醫生囑咐盡量多給他吃好的,日子不多了。
“唉,七八十歲的老人最忌摔跤,不少老人就是以摔跤作為人生結束的句號……”爸爸跟媽媽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飽浸著眼淚本來想把他老人家接到城裏來好好孝敬的,沒想到卻是這樣。大堂哥和大伯火速從鄉下趕來把爺爺接回去,按鄉下老家的風俗,人老不能客死他鄉,否則死後靈魂進不了祖宗的廳堂,享受不到子孫的香火,要成為無所歸宿的野鬼。
嶽樂很害怕大伯,他的曰光凶凶的,一直盯著他看。而且凶凶的曰光還不停地追蹤他。嶽樂從他的眼神中可以感覺得到那是大伯對他的責備。
“是你把爺爺給氣死的……”最終嶽樂還是逃不過大伯嚴厲的責罵。這句話對於他來說好像是過重了,壓得嶽樂幾乎挺不起胸“怎麼是我氣死他的?”嶽樂委屈得眼淚直流。
這個時候,大人們都忙著處理把爺爺送回鄉下的事,根本就沒有誰去在乎他的心情。嶽樂悶悶的在陽台上發果。
大堂哥比大伯溫和些。他到嶽樂身邊站了一會,拍拍他的肩膀說你還小,我們不會怪你的,爺爺也不會怪你的……聽大堂哥這話,似乎也是認同大伯的意思。
“那不就是一塊醜陋的木板嗎?我弄丟了再找另一塊給他不就行了?爺爺真是的,非得那麼拗……自己跑出去找掉到水溝裏……”嶽樂還是覺得自己不能承擔那麼重的責任。
大堂哥沉默了一下告訴嶽樂,他也是不久前才從村裏一些老人的談話中知道那塊木板的事,它並非平常的木板,那是一條有生命的魚,是爺爺的爸爸也就是他們的祖爺爺給他做的。祖爺爺是個木匠,常常走村串寨的給別人做床做櫃,掙點小錢養家糊口。家裏窮,書且爺爺沒有錢給他的孩子買玩具,就用木板給他的孩子削一條木魚。爺爺是祖爺爺最小的孩子,木魚從前麵幾個哥哥姐姐手中玩過傳下來給他。爺爺五歲的那年冬天,午且爺爺病筆。他臨終前把抱著木魚的爺爺叫到床前,說他不知道自己會死這麼早,否則會多做幾條木魚留給孫子們當玩具,現在沒有機會了,叮囑爺爺把木魚保護好,留給以後出生的兒兒孫孫們玩。從那時起,爺爺就把木魚當珍寶一樣愛著。當爺爺的哥哥姐姐們結婚成家有孩子出生之後,他很激動,把祖爺爺做的木魚拿出來給他們玩,但是那些孩子們全都不喜歡玩那條破舊油膩的木魚。爺爺後來自己也成家,有了孩子,可是他自己的孩子也不喜歡玩這塊醜陋的木頭。再後來,爺爺的孫子們也不喜歡玩這條破木魚。家族裏沒有誰再注意破木魚,除了爺爺。他默默地把木魚珍藏起來,因為那是他這一輩子中自己父親給他的唯一的玩具。也許在爺爺的心裏,木魚已經不是一個玩具,而是在天長日久中轉化成對自己父親的一種懷念。大堂哥說著突然眼圈發紅,他說小時候爺爺給醜木魚他玩,他嫌難看還扔進灶堂裏去差點羊皮火燒掉。
“我也嫌難看……”嶽樂小聲對大堂哥說我不應該不尊重爺爺的爸爸送給他的禮物……嶽樂說完頭也不固地衝出家門。傍晚時分,嶽樂把醜木魚帶回來了。他在一個賣牛雜的小攤子上找到的,被攤主拿來墊鍋腳。木魚身上有好幾處被火灼傷的疤痕。“爺爺……我把木魚找回來了。”嶽樂把醜木魚放到爺爺的懷中,第一次對自己家的人說出這三個字對不起。昏沉狀態中的爺爺在他的手觸及到醜木魚的瞬間便精神硬朗,如一豆將熄的燈火突然間燃得很旺。“嗬嗬……”爺爺的喉嚨裏發出渾濁的聲音。嶽樂判斷那是喜極所至的哭聲,因為他發現爺爺的眼眶滿盈淚水。
就在這一刻,嶽樂的心猛地一震。爺爺對自己父親留下來的醜木魚情有多深就是他對自己父親的愛有多深!此刻,他感覺到和爺爺之前的陌生感迅速消失,襲湧心頭的是一股灼熱的熱流,那是潛流在血液中的濃濃親情。
嶽樂在爺爺的麵前蹲下來,握住他手中的醜木魚,輕輕說爺爺,你可以把木魚送給我嗎?我很喜歡它,我會比你更愛它……爺爺皺巴巴的臉像曬幹的蘿卡泡水之後慢慢飽滿舒展開來,這是一個老人最綻放的笑容。嶽樂從爺爺的手中接過醜木魚,緊緊地捂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