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還有兩個口頭語:一個是“家喝水去”;一個是“在這兒吃”。
比如大先生從學校回家,總推著自行車,從不騎上。這也自有他的道理:騎著車和別人打招呼不禮貌,上來下去又挺麻煩。和人相遇在他家門口,他熱情張羅:“家喝水去。”有時離他家挺遠,他也照樣張羅家喝水去。”有一次和一個鄰居相遇在縣城石幢,大先生照樣張羅:“家喝水去。”那個鄰居笑了,“咱倆都離家十二裏地,我到我家比到你家還近。我家就住在村西頭,你在大街中間。你說說,是我應該到你家喝水,還是你應該到我家喝水?”這幾句話真把大先生給問住了,摸了換後腦勺廣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呢?”
“在這兒吃。”和“家喝水去。”內容不同,形式一樣。人們熟悉了,並不在意,知道這不過是大先生的習慣和張n話。但有一次,大先生和一個公社幹部一副書記相遇,大先生又張羅:“在這兒吃。”那位公社幹部低頭一看,一大堆新起的豬圈糞,馬上火了,“在這兒吃?你讓我吃什麼?——讓我吃豬糞?!”大先生又一摸後腦勺:“我怎麼又把這茬給忘了呢?”
海昌先生的“家喝水去”和“在這兒吃”,雖是張口話和口頭語,但絕非虛偽,街坊四鄰,親戚朋友相求,總是盡力相助。尤其是村人來借錢,也不過十塊八塊。他從沒說過“沒有”。但也確實有沒有的時候。這時他便說輕時不來,多待會兒。”然後,給夫人-?使眼色,夫人轉借去了。而借出的錢從未主動討過,“借米能下鍋,指米下不了鍋”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因為大先生的字好,街坊四鄰總有人求他,他則有求必應。尤其是紅白喜事寫賬。有一家人保存三本喜賬:他爺爺,他爸爸,他自己,都是出自大先生之手。
也不斷有商店、工廠、單位、機關求大先生題匾、題字的,但原則上他一律謝絕,但有一次例外。
那是一個當年他同事的孩子一烈士遺孤,當了一個飲料廠廠長。請他題寫廠名,海昌先生欣然命筆,但把書寫日期往後推了五年。後來,果然五年以後才用上。
於是這位廠長專門向大先生道謝,並誠心請教海昌先生為何料事如神。海昌先生一笑,淡淡地說你看滿街都是那位副市長題詞,你能獨清?凡事物極必反,五年不正是換屆周期嗎?”
街坊四鄰有時求他,給某件事拿個主意,他從不正麵作答。比如東頭桂香要找婆家,桂香媽來了,說兩個媒人提兩個主兒:一個是在近郊,家有八間瓦房,就是男的歲數大了點;再一個是鄰村的鞏寡婦,三間小土房,兒子髙中剛畢業,在生產隊當會計。海昌並不作答,拿過兩張紙來,很誇張地,一張紙畫一座高房,另一張紙畫一個小夥子。桂香媽立刻明白了:要選高郎,不要高房。十五年以後,已見分曉。那位高房的主人已經作古,而桂香的丈夫現任區組織部長,前途無量。
大先生的象棋下得不錯,但不輕易下。據說在冀中的時候,和聶帥下過。他自己從未提起,有人追問他,他不置可否。就是那位公社幹部——跟大先生發火的那位副書記,追到海昌家裏,非要和大先生一比棋藝高低。因為他和全公社的大隊長都下過棋,這些人都是他手下敗將。他也笑稱這群人是“屎棋簍子”,並自封為象棋國手。但有人挑逗他,“你敢跟大先生下棋嗎?”他脖子一橫,“誰敢贏我”!
結果呢?大先生似睡非睡似的,連卷他三盤,他三盤都沒開張。第一盤,當然是他輸了;第二盤,大先生讓他一“馬”,他還是輸了;第三盤,大先生又讓他一“車”,他又輸了。這回他真服氣了,向大先生請教,贏他棋的陣勢叫什麼?大先生吐出四個字:七星聚會。他又請教:像我這水平,夠什麼級別?海昌淡淡地說:“剛才你上廁所看見一個裝手紙的筐子了嗎?”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竟說:“看見了。”但隨即醒悟:我說別人是“屎棋簍子”,噢!敢情我是“屎棋筐子”!於是,心裏恨恨地說:我要是當了正書記,第一個先辦你!但他最終也沒當上第一把手,不過也不錯,現在弄個二手夏利車,在大醫院門口“扒活”拉黑車,城管還是怕他三分。
海昌和他大哥分家的時候,抓的是“死勾”,他大哥抓的是“跑勾”。何謂“死勾”,就是房多;何謂“跑勾”,就是“地多”。所以大先生家是個三合院,正房五間,有東西廂房帶門樓。門樓外是
棗樹,梨樹,往南落下一個下坎,左邊是一拉溜杏樹,有四五十棵,“依然十裏杏花紅”有它的真實性。西半邊一溜鑽天的傻青楊,南頭饅頭柳下有一個大口井,大口井北邊,自然是一片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