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是當時月牙村殷實的大戶人家，每年春節前都要殺一二頭豬。除自己吃外，豬肉還要到大街石碓子崔家肉杠去賣。趙華媳婦對魯德說：“我從沒看到過你買肉。為了孩子，你買兩斤吧一不用現錢，我賒給你，明年完秋賣了棒子粒再還。”魯德一笑致謝：“我的孩子，都不饞。”
要說可以吃到全是白麵做的餃子，那就是大年三十的晚上，除夕的餃子都是近半夜才吃。魯德和麵，惠民先生做餡；爾後是惠民先生擀皮，魯德手擠餃子。要說一個人擀餃子皮能供上兩個人捏，但魯德擠餃子挺快，餃子皮往往剩不下。那時太之十一二歲，元之七八歲，升之三四歲，既幫不上忙，又熬不了夜，餃子沒熟，一個個都困得不行了。魯德怕孩子們睡著了，就給孩子們講了這樣的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小夥子出去學徒，媳婦在家侍候雙親過日子等他。十年以後，他騎著一匹白馬回來。到了家中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他推開自己家的二門子，覺得陰森森的，院子裏滿是半人髙的蒿草。而每一棵草尖上，都掛著一個小燈籠，閃著藍幽幽的光。他有些害怕，把白馬拴在大門口一棵椿樹上，然後敲門。妻子開了門，一看丈夫回來，喜出望外。趕緊給丈夫接風洗塵，燒火做飯。丈夫一看，灶火著的是藍火苗，心中疑惑——是不是我媳婦已經死了，變成鬼了呢？於是推說到院子裏轉轉，就走出了屋門。再看屋裏自己的媳婦，正坐在窗前，對著鏡子梳頭。她將自己的腦袋從脖子上拿下來——用櫳梳一下一下慢慢梳著。他這才明白，媳婦早已上吊死了——此是鬼無疑了。自己後脊梁骨冷颼颼的，頭皮發麻，頭發根都立起來了。於是悄悄地退出來，解開拴馬緬繩，飛身上馬加鞭，疾馳逃走。可腦後陰風呼呼，媳婦喊叫著，緊追不舍。小夥子想起，鬼是不會拐彎的。於是下馬步行，繞村頭一棵大柳樹躲避。隻聽“哢嚓”一聲，媳婦的手指抓住了柳樹。等到雞叫天亮以後，人們發現，那媳婦的手指，插進樹皮有二寸深。而那小夥子呢，也死了——不知是被嚇死了，還是被女鬼把魂勾走了。
這真是一個恐怖的故事，三個孩子都不閑了。但這個故事，深深地印在元之的心裏，一生都揮之不去。每到除夕吃餃子時，就想起母親講的這個故亊。但隻是一個人細細咀嚼、品味，他特別同情這個集怨婦、怒婦於一身的女鬼。
沒人沒手，沒牲口沒車，種地真難。農家肥，魯德用口袋往地裏背過;也煮過黑豆，耠麥子時星星點點地撒下去;薅春苗的時候，惠民先生*澳一軀，是蹲不下的，魯德隻好自己一個人薅苗。那時升之剛一周多，離不開娘的。魯德將升之放在地頭上，一隻竹籃子裏放點玉米餅子，玻璃瓶子帶一點水。往前薅一段，就將升之往地裏挪一段，經常要回頭看一眼孩子——那時，二圈南頭的拉薩坑還鬧過狼呢！收工的時候，從地裏撿一點春柴：玉米茬頭，黃豆桔梗子，回家還得燒火做飯。天傍晌午的時候，魯德背著孩子，手臂上挎著竹籃子，拖著疲憊的身子，在五月的陽光下，在土路上慢慢往家沉重地走著。影子越來越短，可路顯得越來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