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中國學術的來龍去脈(4)(3 / 3)

宋儒因為昌黎說孟子是得了孔子真傳的,就把孟子一書,從諸子中提出來,上配《論語》。又從《禮記》中,提出《大學》、《中庸》二篇,硬說《大學》是曾子著的。又說《中庸》是子思親筆寫出,交與孟子,於是就成了孔子傳之曾子,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一代傳一代,與傳國璽一般無二,孟子以後,忽然斷絕,隔了千幾百年,到宋朝,這傳國璽又出現,被濂洛關閩諸儒得著,又遞相傳授,這就是所謂道統了。

道統的統字,就是從“帝王創業垂統”那個統字竊取來,即含有傳國璽的意思,那時禪宗風行天下,禪宗本是衣缽相傳,一代傳一代,由釋迦傳至達摩,達摩傳入中國,達摩傳六祖,六祖以後,雖是不傳衣缽,但各派中仍有第若幹代名稱,某為嫡派,某為旁支。宋儒生當其間,染有此等習氣,特創出道統之名,與之對抗。道統二字,可說是衣缽二字的代名詞。

請問:濂洛關閩諸儒距孔孟一千多年,怎麼能夠傳授呢?於是創出“心傳”之說。說我與孔孟,心必相傳,禪宗有“以心傳心”的說法,所以宋人就有“虞廷十六字心傳”的說法,這心傳二字,也是模仿禪宗來的。

本來禪宗傳授,也就可疑,所謂西天二十八祖,東土六祖,俱是他們自相推定的。其學簡易,最合中國人習好,故禪宗風行天下。其徒自稱“教外別傳”,謂不必研究經典,可以直契佛祖之心,見人每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宋儒教人“尋孔顏樂處”,其意味也相同。

周子為程子受業之人,橫渠是程子戚屬,朱子紹述程氏,所謂濂洛關閩,本是幾個私人講學的團體,後來愈傳愈盛,因創出道統之名。私相推走,自誇孔孟真傳,其方式與禪宗完全相同。

朱子爭這個道統,尤為出力,他注《孟子》,於末後一章,結句說道:“……百世之下,必將有神會而心得之者耳。故於篇中曆序群聖之統,而終之以此,所以明其傳之所在,而又以俟後聖於無窮也,其旨深哉。”提出“統”字“傳”字,又說“神會心得”,即為宋學中所謂“心傳”和“道統”伏根,最奇的,於“其旨深哉”四字之後,突然寫出一段文字,說道:“有宋元豐八年,河南程顥伯醇卒,潞公文彥博題其墓曰,明道先生,而其弟正叔序之曰:周公沒,聖人之道不行,孟軻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諸人,以傳諸後。無真儒,則天下貿貿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滅矣,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後,得不傳之學於遺經,以興起斯文為己任,辨異端,辟邪說,使聖人之道,煥然複明於世,蓋自孟子之後,一人而已。然學者於道,不知所向,則孰知斯人之為功,不知所至,則孰知斯名之稱情也哉。”此段文字寫畢,即截然而止,不再著一語,真是沒頭沒尾的。見得程子即是“後聖”。朱子於大學章句序,又說道:“河南兩夫子出,而有以接孟氏之傳,雖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與有關焉。”“著”“聞”字,儼然自附於“聞而知之”之列,於是就把道統一肩擔上。

(二)道統之內幕

宋儒苦心孤詣,創出一個道統,生怕被人分去,朱子力排象山,就是怕他分去道統,象山死,朱子率門人,往寺中哭之,既罷,良久曰:“可惜死了告子。”硬派象山作告子,自己就變成宋學中的孟子了。

程朱未出以前,揚雄聲名很大,他自比孟子,北宋的孫複,號稱名儒,他尊揚雄為範模。司馬光注《太玄經》說道:“餘少之時,聞玄之名,而不獲見……於是求之積年。乃得觀之,初則溟涬漫漶,略不可入,乃研精易慮,屏人事而讀之,數十遍,參以首尾,稍得窺其梗概。然後喟然置書歎曰:嗚呼,揚子真大儒耶,孔子既沒,知聖人之道者,揚子而誰,荀與孟殆不足擬,況其餘乎!觀玄之書,昭則極於人,幽則盡於神,大則包宇宙,細則入毛發,合天人之道以為一,刮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萬物,而兼為之母,若地履之而不可窮也,若海挹之而不可竭也,天下之道雖有善者,其蔑以易此矣。”司馬光這樣說法,簡直把大玄推尊得如周易一般,儼然直接孔子之傳,道統豈不被揚雄爭去嗎?孟子且夠不上,何況宋儒?宋儒正圖謀上接孟子之傳,怎能容揚雄得過?適因班固《漢書》,說揚雄曾仕新莽,朱子修綱目輕輕與他寫一筆:“莽大夫揚雄死”。從此揚雄成了名教罪人,永不翻身。孟子肩上的道統,無人敢爭,濂洛關閩,就直接孟氏之傳了。這就像爭選舉的時候,自料比某人不過,就清查某人的檔案,說他虧吞公款,身犯刑事,褫奪他被選權一般。假使莫得司馬光這一類稱讚揚雄的文字,綱目上何至有莽大夫這種特筆呢?揚雄仕新莽,作《劇秦美新論》。有人說其事不確,我們也不深辯,即使其事果確,一部紫陽綱目中,類於揚雄,甚於揚雄的人很多,何以未盡用此種書法呢?這都是司馬光諸人把揚雄害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