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天命之年(上)(2 / 3)

孔子這樣一個知天命的人,我們看他的一生,什麼時候消極過,什麼時候頹喪過?他一直在奮發有為,一直在自強不息。有一個故事很有意思,有一次,子路住在魯國都城,晚上和看門的人聊天,這個看門的人就問他,你是從哪裏來的?子路就講了:我是從孔氏那個地方來的。這個看門的人一聽說子路來自孔氏,他馬上就講了一句特別有意思的話:你說的孔氏,是不是那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啊?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論語·憲問》)

這個看門的人,我個人覺得他肯定是一個特別有文化的人,因為這句話講得太有概括性了,所以它成為了一個成語。我們知道,中國曆史上的很多成語是由一些文章大家、思想大家創造出來的,或者是由一些故事創造出來的,普通百姓講的話成為成語的很少。但是這麼一個看門人,他講出這句“知其不可而為之”,變成了成語,是因為這一句話講出了孔子最偉大的精神。

我們後人把孔子稱之為“聖人”“萬世師表”“素王”等等。可他同時代的人,對他卻有一些不同的說法。有崇拜他的,也有譏諷他的。也有譏諷而又不得不表示佩服的。還有不少譏諷的話,本身就包含著對孔子偉大精神的概括的。象這一位晨門,他對孔子的評價是:知其不可而為之。這話說是譏諷也對,說是對孔子偉大的救世精神的推崇也無不可。甚至我們可以這樣講,正因為孔子是一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所以他才能夠成為聖人,才能夠成為萬世師表。

有人就說了,知其不可而為之,這不是很愚蠢嘛!所以有很多人把“知其不可而為之”看作是一個表示愚蠢的詞,錯了,知其不可而為之一點也不愚蠢,它不是講智力的問題。因為已經知其不可了,所以肯定不是智力問題。已經知其不可了,反而一定要為之,要一意孤行地去做。這是什麼問題呢?這是精神問題,是性格問題。

“一意孤行”是一個特別好的詞,我特別喜歡這個詞。因為一意孤行所對應的,是一種偉大的、絕不平庸的、孤絕的人格與精神。這是一種古典的、悲劇式的崇高,是人類精神超絕一切生物之上的證明。

所以,對天命的認同,並不會像一般人擔心的那樣,必然導致消極頹廢,恰恰相反,它導致的是義無反顧,是見義勇為,因為天命裏麵包含著每一個人類個體的曆史使命。孔子知道他的曆史使命是什麼。他不是不知道他要失敗的,他知道,但是,他還知道我來到世上,注定讓我去做這樣要失敗的事情。既然是命,我還能躲到哪裏去呢?既然是命,我哪裏能推脫得了呢?既然是命,我就這樣一條道走到黑,一意孤行,認了!

所以,知天命,最終就必然錘煉出堅定堅毅的人格!所以既然如此,孔子也就不會有畏懼,也就不會屈服。

孔子在周遊列國的過程裏,有這麼一件事。公元前496年的事情。孔子從衛國去陳國,經過匡這個地方,匡地的老百姓曾經受到過魯國陽貨的侵擾,所以匡這個地方對陽貨特別仇恨,而孔子的長相又特別像陽貨。給孔子趕車的一個弟子走到匡地以後,他指著匡的城牆缺口,說了一句話,說,我以前就從那個缺口進去過。匡人一聽,覺得侵害過我們的陽貨又來了,於是大家就把孔子包圍了,要把孔子殺了。拘禁了整整五天,情況終於弄清楚了,這個人不是陽貨,而是孔丘,所以大家才放了他。在這個時候,很多弟子們都很緊張,說:老師,現在很危險,你緊張不緊張啊?怕不怕被匡人殺了啊?孔子表現得非常坦然,他說: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

周文王已經死了,周代的文化遺產不都在我這裏嗎?他把自己看成是一個偉大的文化傳統的繼承人,我不是一個自然的生理生命了,而是一個偉大的文化傳統的繼承人,我的身上背負了一個偉大的文化傳統。

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

如果天要滅掉這個文化傳統,結果是什麼呢?上天不允許這個文化傳統傳給後代的人,這顯然不可以。這麼一個偉大的文化傳統,難道上天會忍心讓它消滅了嗎?不可能,天一定會讓這個文化傳統傳下去。既然上天要讓這個文化傳統傳下去,那麼作為這個文化傳統的傳承人,我根本不用擔心,我一定不會被殺掉。理由很簡單,我一旦被殺,這個文化傳統就沒了。

我們看看,孔子在這個地方表現出的是一種鎮定。你說他會不會有一點迷信呢?可能也會有,但是問題是,在此時此刻,這種鎮定是更為重要的。這種對於自己天命的認同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