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天命之年(下)(1 / 3)

五十知天命的孔子,雖然清楚認識到了自己的曆史使命,但是依然遠離政治,終日和學生們一起讀書論道。那麼一直倡導“修己以安百姓”的孔子,難道就這樣在書齋裏終老嗎?孔子還會出仕、治國、平天下嗎?

五十而知天命的孔子和四十不惑的孔子一樣,有眾多高徒門生環繞身邊,大家一起探討學問、探討政治、探討社會,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聖人之言。但是,孔子難道就真的願意終生在書齋裏麵度過嗎?難道他真的就滿足於獨善其身,而沒有想到兼濟天下嗎?實際上我們知道,按照孔子的說法,內聖之後一定要外王,修己的結果是要安百姓的。所以孔子一直待在書齋裏,心安理得地和弟子們在一起,優哉遊哉聊以卒歲,這一點讓很多人想不通。有人就對孔子講,先生,你怎麼一直不出去做官呢?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雲:“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論語·為政》)

孔子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孔子此時可能真的還沒有做好從政的準備,我們說過,這段時光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他很滿足,而且可能也覺得他的天命還沒到,他還不準備出來。所以他的回答是“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一個人在家裏孝順父母、愛護兄弟,然後把這種孝順和愛護之情推廣到政治上去。他的意思是說,你們不要把從政看成是僅僅出來做官,我研究學問、探究真理、了解人生、考察政治,提出我的政治觀點、政治立場,我用我的思想去影響當今的政治,這也是為政。

孔子這個回答實際上有一點偷換概念,因為別人問的問題,顯然是說你為什麼不出來從政。而孔子的回答是,我在家裏所做的事情也在影響政治。

孔子這句話裏,是為他不做官做的一個辯護,但也有一定的道理。我們說,實際上孔子後來對中國政治的影響非常大,但是他不是通過自己去從政,而是通過他的思想去影響政治。所以孔子在那個時代,他可能沒有成為一個傑出的政治家,但他最終成了“萬世師表”。中國幾千年的政治都受他的影響,你說孔子不從政嗎?他不僅在他那個時代從政了,他到今天還在從政。

但孔子為什麼要偷換這個概念呢?他想避重就輕,因為他此時真的沒有想到出來從政。魯國當時的政治狀況,可能還真的不適合他。魯國的國君沒什麼權力,權力仍然在三桓的手中,甚至三桓也沒有什麼權力了,三桓的權力又被誰搶去了呢?被他們手下的家臣搶去了。我們以前講季平子很有權力,可是季平子死了,他的兒子季桓子繼位了,他們家的家臣陽貨控製了季氏的大權,並且通過控製季氏的大權,繼而控製了魯國的大權,這就出現了孔子所講的“陪臣執國命”的現狀。魯國的政治是這個樣子,孔子哪裏願意出來呢?即使出來又怎麼能夠有所作為呢?所以我們可以這麼講,他不出來不是他不想出來,而是他覺得時機未到。所以他心安理得、不焦不躁地慢慢等機會。

可是這麼長期等下去,也不是一回事。不僅一般人著急,他的學生都已經開始著急了。他的學生子貢是一個很善於言辭的人,後來做外交家做得非常成功。他想探一探老師的口風,但是他不直接說,他到老師那跟老師打了一個啞謎。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論語·子罕》)

他說:老師,假如我有一塊很漂亮的美玉,我是把它放到一個盒子裏收藏起來呢?還是去找一個好的價錢把它賣掉呢?這個意思很簡單,也就是說老師你就像一塊美玉一樣,你老是在家裏藏著不行,你得把你自己賣出去。孔子一聽就明白了,這個小子打啞謎讓我猜,那好,我也用啞謎來回答你。

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賣掉它吧,賣掉它吧,我在等一個好價錢。這個故事很有意思,一方麵,說明孔子老是不出山,弟子很著急。另一方麵,也說明了孔子為什麼不出山,他在待。在等什麼?等一個好價錢,實際上是等一個好時機。

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更有意思的現象,連被孔子反對過的亂臣賊子也跟著著急了,誰呢?陽貨。我們知道,陽貨以前看不起孔子,孔子十七歲到季氏家赴宴,就是被陽貨趕出來的。現在三十多年過去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輪到陽貨想請孔子出山了。陽貨執掌魯國的大權,他想有一個好的群眾基礎,像孔子這樣有威望的人,如果能夠拉來為自己所用,對他是有好處的,所以他此時特別想拉攏孔子。

《論語》上就有這麼一段,陽貨一心想見一見孔子,可是孔子就不給他機會見麵。陽貨也很聰明,送給孔子一頭小豬。而且他送給孔子小豬的時候,找了一個機會,趁著孔子不在家的時候送去的。因為按照《周禮》的規定,如果大夫送給士一件禮物,士如果不能在家裏表示感謝的話,士必須回拜大夫。陽貨不是大夫,但是陽貨給孔子送小豬是借大夫的名,借季氏的名送去的。這給孔子出了一個大難題,你不回拜他,違背了《周禮》,你回拜他,你上了他的圈套。

孔子也很聰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趁我不在家,給我送小豬,我也趁你不在家去拜訪你。所以孔子先派人打探,今天陽貨在家嗎?陽貨不在家,好,趕緊到他家去回拜他。可是,真是非常不巧,孔子在回家的路上,竟然跟陽貨在路上碰著了。

這個時候的陽貨獨攬魯國大權,所以說話的口氣非常衝,他對孔子說:孔先生你過來,我對你有話要說。孔子隻好走過去了,陽貨就跟他說:把自己的才能隱藏起來,聽任自己的國家政治混亂,這樣的做法可以稱之為仁嗎?這個反問很有道理,孔子有才華,孔子有德行,不錯,你內心裏懷著這麼一塊寶,可是你眼看著國家走在邪路上,你竟然毫不動心,毫不痛心,毫不關心,你是仁德的人嗎?道理講得很正派,所以孔子沒有辦法,說:不可。孔子也很老實,說,不可以。那好,陽貨接著說:你這樣的人,我們都知道,是喜歡從政的,可是你老是這樣糊裏糊塗地錯過機會,你這算是有智慧嗎?他也把孔子看透了,知道孔子是喜歡從政的,但是他也發現孔子一直沒有出來,所以他問孔子,你這算智慧嗎?孔子說:不可。不能算作智慧。孔子實際上根本不願意和陽貨有什麼直接的針鋒相對,陽貨真是得罪不起啊。

當時魯國有一句流行的話,說,不要得罪陽貨,得罪陽貨就是找死。所以聖人一方麵要見義勇為,另一方麵,不能隨便把自己的生命送上去,所以他此時也不願意得罪陽貨,陽貨發了半天的脾氣,可是孔子一直以柔克剛,你講什麼,我都說好,你講什麼,我都說對,弄得陽貨拔山之力無處釋放,然後告訴孔子說:時光流逝,不會等你,你也已經五十歲了,算是老人了,你該幹什麼,得幹了,不能再等了。孔子怎麼說呢?孔子說:好的,我就準備出來做官吧。孔子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真的準備出去做官呢?顯然不是,隻要陽貨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出來做官,他還會繼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