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論語·陽貨》)
不過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在孔子五十一歲的時候,魯國發生了陽貨之亂。陽貨開始作亂了,不過,這場作亂的結果是陽貨最終被打敗,逃到了齊國,三十多年的陽貨專權終於結束了。
這個時候,魯國的政府開始考慮重用孔子,因為孔子原來的政治立場很明白,反對陽貨。現在陽貨作亂,所以魯國的政府認識到,孔子是有政治頭腦的。
在魯定公九年,剛剛過了天命之年的孔子,被魯國政府任命為中都宰,中都是魯國西北部的一個小城邑,大概在今天山東汶上縣西邊四十裏的地方,這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宰”是什麼意思呢?“宰”是地方的主宰,地方官。
多年以後,孔子的弟子言偃,也就是子遊,在魯國的一個小城邑武城任行政長官,孔子曾和他開玩笑。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遊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論語·陽貨》)
孔子到了武城,聽見彈琴唱歌的聲音。孔子就莞爾一笑說,殺雞哪裏用得著宰牛的刀呢?子遊回答說,過去我聽老師說“君子學了道,就能惠愛百姓。老百姓學了道,就容易聽使喚了”。孔子就對學生們說,各位,言偃的話對啊。我剛才的話是開個玩笑罷了。
孔子為什麼和子遊開玩笑啊,因為他的心情特別好。為什麼呢?因為他的弟子,武城的行政長官言偃在武城實踐著他的以德治國以亂治國的理論呢。聽著滿城飄來的弦歌之聲,好像他所向往的古樸民風又回來了,他能不高興嗎?
那我們看看,如果想到孔子在魯國初仕時,也是一個相當於武城的小邑,而且,他也就從那小地方著手,作出了大成績,我們就能明白孔子此時和子遊開玩笑的深層次原因了。他自己在當時不是一把更大的牛刀麼?而且,他作得相當成功,以此為起點,達到了權力的頂峰。
根據《孔子家語·相魯篇》的記載,孔子用禮的方法來治理中都這個地方。他把這個地方的男女區別開來,老幼也區別開,強弱也區別開,讓強的不欺負弱的,男女走路也都分開走,最後的結果是路不拾遺,老百姓的生活都很儉樸,養生送死都有禮有節。一年以後,當地的社會風氣煥然一新,甚至連四方的諸侯都紛紛效仿。這個地方變成了一個示範區了。
我們注意到,孔子治理中都的特色,不在於具體的政策,而在於他有一個社會的理想。這個理想,是秩序,是文化,是和諧。中都最後治理得好,成為示範區。
魯定公當然也非常高興,就召見孔子。問他:你把中都治理得很不錯,假如用你用治理中都的方法,治理魯國怎麼樣啊?孔子此時非常自信,他說:用我的辦法,即使治理天下都可以,何止是魯國呢。魯定公覺得孔子做得不錯,所以第二年就提拔他為小司空,小司空管什麼?管管建築,管管農業等等。孔子又做得不錯,不久魯定公就提拔他做了大司寇,大司寇是魯國最高的司法長官,這個時候,孔子就是上大夫了。官職上去了,覺悟也上去了。他並不認為裁決案件是他的最高誌向,恰恰相反,對案件,他主張無訴,就是不要有訴訟是最好的。他有一句很有名的話。
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論語·顏淵》)
如果我僅僅像這樣,天天聽聽訴訟,然後去審理,做裁決,那我不是和一般的法官一樣嗎?我的理想,不是把每一個案件都判得清清楚楚,我的理想是讓天下根本就沒有訴訟。你看,這個魯國的大法官,他的理想裏是一個國家沒有刑律,沒有監獄,不需要什麼人來司寇。孔子此時,他心裏是不是把自己當做一個法官呢?不是。我們知道,孔子講過一句很有名的話。
君子不器。
就是君子不是某一方麵的專門人才,君子應該有一種更高的社會理想。如果孔子滿足於做一個大法官,天天去裁決案件,滿足於做一個清官,每一件案件都判得很認真,當然很好。但是,我們知道,孔子不僅僅是法官,孔子是一個聖人。他的理想不是去做一個好法官,他的理想是做一個好的導師,去引導人民有仁德,講信義,從而徹底消除訴訟,這也是孔子的知天命。因為他知道他的使命不是去做一個法官,他的使命是去做人民的導師。
在《孔子家語》裏麵,有這麼一條記載,這條記載講了古代的五刑說。有一天,孔子的學生冉有問孔子:我聽說古代的三皇五帝從來不用五刑去懲戒人民,真是這樣嗎?冉求覺得不可思議,天下有那麼多罪犯,有那麼多違法亂紀的人,有那麼多犯上作亂的人,有那麼多強盜,怎麼能夠不用五刑呢?三皇五帝不用五刑能夠把天下治理好嗎?孔子怎麼告訴他的呢?孔子說:古代的三皇五帝,製定了刑法,他的目的是為了設防,不是為了懲罰。有了五刑讓老百姓有所懼怕,讓老百姓不犯罪,這是最高境界。在這個地方,我們看到了孔子不是有專業之長的專門人才,我們所看到的是一個理想,是一種境界。
冉有問於孔子曰:“古者三皇五帝不用五刑,信乎?”
孔子曰:“聖人之設防,貴其不犯也。製五刑而不用,所以為至治也。凡夫之為奸邪竊盜靡法妄行者,生於不足。不足生於無度,無度則小者偷盜,大者侈靡,各不知節。是以上有製度,則民知所止。民知所止,則不犯。故雖有奸邪賊盜靡法妄行之獄,而無陷刑之民。不孝者生於不仁,不仁者生於喪祭之無禮。明喪祭之禮,所以教仁愛也。能教仁愛,則服喪思慕,祭祀不解人子饋養之道。喪祭之禮明,則民孝矣。故雖有不孝之獄,而無陷刑之民。弑上者生於不義,義所以別貴賤、明尊卑也。貴賤有別,尊卑有序,則民莫不尊上而敬長。朝聘之禮者,所以明義也。義必明則民不犯,故雖有弑上之獄,而無陷刑之民。鬥變者生於相陵,相陵者生於長幼無序而遺敬讓。鄉飲酒之禮者,所以明長幼之序而崇敬讓也。長幼必序,民懷敬讓,故雖有鬥變之獄,而無陷刑之民。淫亂者生於男女無別,男女無別則夫婦失義。婚禮聘享者,所以別男女、明夫婦之義也。男女既別,夫婦既明,故雖有淫亂之獄,而無陷刑之民。此五者,刑罰之所以生,各有源焉。不豫塞其源,而輒繩之以刑,是謂為民設阱而陷之。”(《孔子家語·五刑解第三十》)
孔子在魯國做司寇的時候,他的觀點和立場第一個就是最好不要有訴訟,具體操作的時候,他實行調解。今天在全社會都受到充分肯定,具有中國特色的人民調解員製度,最初的根源就是孔子。
有一天,有一個父親上了一個狀子,告發他的兒子不孝。孔子把這個兒子拘捕了,可是三個月的時間,孔子沒有判決。孔子在幹什麼?在這三個月裏,孔子在做這一對父子的思想工作,在對他做調解。季桓子聽到這個事情以後,很不高興,說:孔先生,你一直講以孝治理天下。你覺得孝是人的根本,可是現在碰到一個不孝的人,按說你應該抓住這個案子,判成一個典型案例,教導人民來實行孝道。可是你為什麼碰到這個案子反而不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