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六十耳順(上)(3 / 3)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

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論語·微子》)

孔子受到這些隱士們的嘲諷,還不止一次。他在楚國的邊境上碰到一個楚狂,這個人名字叫什麼,我們不知道,因為是孔子在楚國碰著的,而且這個人很狂妄,所以叫他楚狂。孔子的馬車在路上走的時候,這個楚狂就迎著孔子的馬車走過來了,然後仰著腦袋高聲著唱著一首歌。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鳳凰是誰呢?是孔子。孔子啊,孔子,你的德性怎麼這麼衰退呀,你以前做了那麼多糊塗的事情,你糊裏糊塗周遊列國,糊裏糊塗到處推廣你的治國之道,你不知道你這樣的做法都於事無補嗎?那好,你以前錯了,也就算了,“往者不可諫”,我們也就不再計較了。可是“來者猶可追”,從今以後你該改了,你回家吧,算了吧,算了吧,現在這個世道裏,要搞政治危險得很啊。

楚狂仰著腦袋就這麼唱著歌,也不看孔子就這麼過去了。孔子一聽這是一個高人,趕緊從車上下來,想跟他說幾句話,可是這個人一看到孔子從車上下來,想跟他講話,趕緊跑開了。孔子沒有辦法和他說上話,他連跟孔子說一句話也不願意,但是他要用他唱的歌,來警告孔子。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論語·微子》)

這些隱士們跟孔子的政治取向是不一樣,但是有一點是一樣的,他們都覺得這個世道是黑暗的,政治是很糟糕的。隻不過孔子的想法是既然世道黑暗,我們就應該讓它光明,既然政治糟糕,我們就要改變政治。而這些隱士們怎麼想的呢?既然世道如此黑暗,我們還是潔身自好,既然政治這麼危險,我們還是趕緊避開的好。前提是一樣的,最終選擇的道路是不同的。

還有一次也跟子路有關。子路跟著孔子周遊列國,在野外走著走著,子路掉隊了。孔子的馬車已經走遠了,他找不到老師,在野外彷彷徨徨,看見了一個老人,在那鋤草,子路一著急,冒冒失失地就問了一句話:你看到我老師了嗎?這話問得沒頭沒腦,你到大街上去問,你看到我老師了嗎?誰是你老師啊?這個老人一看到子路這個樣子,也是沒好氣,就罵了他一頓:“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有人說,這幾句話是罵孔子的,實際上不是,這個丈人沒見到孔子,沒必要罵孔子。四體不勤勞,五穀分不清,誰知道誰是你的老師?

子路是很老實的人,看到這個老人這麼罵他,他趕緊拱手站在旁邊等著他教訓,這個老人一看,這個小子還挺不錯,我罵他一頓,他還挺老實的。看看天色已晚,就說你別走了,到我家去住一晚吧,明天再說。把子路叫到自己的家裏麵,給他宰了一隻雞,還給他煮了小米飯,招待他了一頓。並且把他自己的兩個孩子,引見給子路。

子路住了一天,第二天走了,找到了老師,把這個情況報告了孔子。孔子一聽就明白了,說:你昨天碰到的這個老人是一個隱者,你趕緊回去再見見他,你向他學一學,聽他講講道理。子路趕緊就跑回來,可是這個老人避開了,子路沒有見著。子路在這個時候,就發了一通議論。

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不仕無義”,不做官不符合義。“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君子為什麼要做官呢?君子做官不是為了個人的富貴,不是為了個人升官發財,是要推廣他的道義。講完這句話以後,子路接著講,我們的道不可能得到推廣,這一點我們心理很明白。“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這句話講得很好,這就是“知其不可而為之”。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論語·微子》)

我剛才講的這些例子,實際上說明一個問題,就是孔子在耳順之年以後,在周遊列國的過程裏,聽到了很多的逆耳之言。但是,孔子對於這些逆耳之言,都給予了足夠的尊重。他能夠理解他們為什麼講這樣的話,他沒有把他們看成是壞人,沒有把他們看成是不可教育的人,他確實到了耳順的境界。

這樣周遊列國,漸漸地孔子越來越老了。到了六十八歲的時候,孔子終於回國了。他怎麼回國的呢?這個時候,齊國和魯國之間發生了一場戰爭,魯國的軍隊幾乎全被打敗了,但是,偏偏就是孔子的學生冉求所帶領的這一支軍隊取得了勝利。所以季康子覺得很奇怪,說:我們其他的軍隊都敗了,為什麼你大勝啊?你還挺有軍事才能的,我以前隻知道你會搞經濟,原來你打仗也行啊。你是天生會打仗,還是誰教你的?

冉求抓住了這個機會。冉求以前被季康子召回來的時候,子貢就跟他講過:師兄啊,我們老師歲數已經這麼大了,他很想回魯國。你回到魯國,一定要找機會,讓魯國的政府把孔子接回去。冉求回國了,八年了都沒有找到機會,所以孔子從六十歲一直在外流浪了八年。現在這一場戰爭冉求打贏了,季康子來問他,你的軍事才能是天生的,還是有誰教你的?冉求非常機靈,馬上就說:我的軍事才能是我的老師教我的。季康子就說了:你的老師孔子是不是真的很厲害啊?冉求說:我的老師當然非常厲害,我老師不光是打仗厲害,我老師什麼都厲害。

於是這個時候,季康子下決心召回孔子。季康子召回孔子,孔子六十八歲了,應該說孔子回來,在政治上也不可能有任何作為,孔子也不想在現實的政治中有什麼作為了。季康子也考慮到這一點才放心招他回來的:這麼個68歲的老人,回來以後,不可能再給他什麼職務了和職權了。回來我尊重他,讓他當一個顧問就可以了。所以季康子把孔子召回來以後尊為“國老”。什麼叫國老?國家的老人,國父。給你很高的待遇,給你很高的虛名,給你很高的道德上的獎賞,但是沒有實權。

但這個時候孔子已經不在乎了,他也已經無所謂了。回國以後,他所想做的事情就是利用魯國政府給他的這麼一個好的條件,從事文化典籍的整理工作。我們今天講的《四書五經》裏麵的《五經》、《尚書》、《周易》、《禮記》、《春秋》,都是孔子在他的晚年集中力量整理而成的。所以柳詒徵說,孔子以前數千年的文化,是賴孔子而傳。孔子以後的文化,賴孔子而開。這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事業,古人把它稱之為名山事業,永恒的事業,不朽的事業。

孔子一生裏麵,最後的時光就要來了。而這最後的時光,他將達到最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