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跟師襄子學古琴,學一個曲子。孔子已經彈了十天了,也不換其他的曲子,一直就彈一個曲子,師襄子覺得很奇怪,我教了那麼多的學生,這個曲子也教了很多人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教了十天,你還一直不換新的曲子,所以師襄子說:你可以再增加一點新的曲子了,不要老彈這一個曲子了。孔子怎麼說呢?孔子說。
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
這個曲子我倒是彈得很熟練了,但是我還沒有掌握這個曲子的內在規律。又過了一段時間,襄子告訴孔子說,你現在已經掌握規律了,換首曲子吧。孔子說還不行。
丘未得其誌也。
我在這個曲子裏,還沒有領悟到這個曲子所要表達的人生誌向、人生的境界。所以他繼續演奏,又過了一段時間,襄子說:現在你已經了解了這個曲子所出現出來的人生境界和誌向了,你可以換曲子了吧?孔子說還不行。
丘未得其為人也。
我還沒有領悟到作曲者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又彈了一段時間,在孔子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個人,孔子告訴這師襄子,說:我現在知道他是什麼人了,這個人皮膚很暗,而且比較黑,神情比較憂傷,個子比較高,人比較瘦,眼神很迷盲,很憂鬱。這樣的人,我想不是周文王,還能是誰呢?師襄子一聽,佩服得不得了,不敢跟孔子平起平坐了,趕緊走下來向孔子行禮,說:孔先生,你太厲害了,我的老師以前告訴我,這個曲子的名字叫《文王操》,你竟然通過演奏音樂把作曲者的形象想象了出來,而且你知道了他是什麼人。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間,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誌也。”有間,曰:“已習其誌,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間,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誌焉。曰:“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雲文王操也。”(《史記·孔子世家》)
所以我們說孔子是一個教育家,是一個思想家,是一個政治家等等都不錯,但是也千萬不要忘了,孔子還是個大音樂家。根據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的記載,孔子到晚年整理《詩經》的時候,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
《詩經》保存下來三百零五首詩,這些詩在我們今天看來是詩,在那個時候是歌。我們今天讀到的是歌詞,曲子已經失傳了。可是在那時,孔子是能夠演奏的。三百零五首,他能夠彈著一把琴演奏下來,這是多麼宏大的樂章,這又是多麼豐盛的藝術盛宴啊。孔子在音樂裏,同樣找到了人生極大的快樂。他在滿足自己對音樂愛好的時候,他不是從心所欲嗎?但是他何曾逾過矩呢?
在大自然中,孔子領悟到了人生的哲理,開闊了胸襟。在音樂聲裏,孔子因感動而沉醉其中不知肉滋味。孔子從心所欲地陶醉在自己的愛好中,這便是他快樂的源泉。
愛自然,愛藝術,那麼除此之外孔子還有一個愛好,好古。在《論語》裏麵,孔子有兩次講到了他好古,一次是。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論語·述而》)
我這個人隻是傳述古代的文化,我不自己創作,我很誠信地對待古代的文化。還有一次,孔子很謙虛地說。
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論語·述而》)
我不是生下來就了解很多知識,我的知識來自於我的個性,來自於我的一個特別的愛好,什麼愛好呢?“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我今天有這麼多知識,大家都覺得我很了不起,可是我告訴你們,我不是生而知之的人,我的知識來自於我愛好古代文化,勤奮地追求知識。這是他的第三個好。
客觀地講,自然也好、藝術也好、傳統也好,能夠給我們很多快樂。但是這種快樂,必定是來自於外在的快樂,還有一種更高級的快樂,就是不斷修養自己的德性,不斷提高我們的修養,在這樣的過程裏麵,我們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快樂。在劉向的《說苑》裏麵,有這麼一段故事。
子路問孔子曰:“君子亦有憂乎?”孔子曰:“無也。君子之修其行未得,則樂其意。既已得,又樂其知。是以有終生之樂,無一日之憂。小人則不然,其未之得則憂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也。(《說苑·雜言》)
有一天,子路問孔子,說:君子亦有憂乎?孔子怎麼說的呢?“無也”。君子不憂,為什麼君子不憂呢?孔子說。
君子之修其行未得,則樂其意。既已得,又樂其知。
什麼意思呢?就是君子一生都在修養自己的德性,當他修養了還沒有實現的時候,他個人的品德還沒有得到提高的時候,他在享受這一個提高的過程,等到他的境界提高的時候,他又享受著這個結果。所以,孔子就告訴我們,當一個君子把修養自己的德性,當作自己人生的使命的時候,他就是一定是快樂的。因為提高修養的過程是快樂的。修養提高之後的結果又是快樂的,所以孔子下麵講。
是以有終生之樂,無一日之憂。
有終身的快樂而沒有一天的憂愁,為什麼?因為我們終身都在修養自己的德性,為什麼沒有一日之憂呢?因為我們沒有一天不在修養自己的德性。我們的快樂來自於什麼呢?或者說什麼東西給我們提供了最大的快樂呢?就是不斷提高自己的修養,不斷提升自己的人生的境界,這一個過程,本身是一個非常快樂的過程。
希望自己的道德修養能夠不斷提高,這個本身就是一種欲望,而這個欲望是符合道德的,所以愛自然、愛藝術、愛古代文化,然後努力提高自己的道德境界,這本身都是欲,而這些欲,又都是不逾矩的。所以晚年的孔子有欲,是什麼欲呢?是對自然、對藝術、對傳統文化,對道德境界得欲,這樣的欲當然是不逾矩的。孔子克服了不當的欲,拋棄了低級的趣味,成為了一個純粹的人。那麼就有一個小問題,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是否就少了一些趣味呢?一個較為純粹的人,是否會變得非常刻板呢?是否會給別人造成一種巨大的道德的壓力呢?一句話,像我們前麵所講的那樣,孔子固然可敬,但他是否還非常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