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從心所欲(下)(2 / 3)

在孔子看來,最高的道德境界應該是從心、從欲、從權,是一種寬鬆自由的境界,而不是刻板。所以,孔子反對與“自由”相對立的“必然”。他認為隻有杜絕絕對化,一個人的修養才能達到通達。

我們今天從哲學的角度來講,必然是與自由相對立的概念,我們人類最終的目標是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必然不是一個好東西,那麼孔子杜絕了這四個缺點之後,他就變成了什麼樣的人呢?通達。知識是融會貫通,處事是不粘不滯,為人是寬容仁慈。所以我們說,孔子在私人生活的領域裏麵,他是主張自由而寬鬆的。

他曾經說到他自己為人處事的原則,在《論語》裏麵有這麼一條記載。孔子曾經評價曆史上有那麼七個人: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孔子對這七個人都做出了很高的評價,比如他講到伯夷和叔齊的時候,評價是八個字。

不降其誌,不辱其身。

就是不降低自己的誌向,不辱沒自己的身份。堅持自己的誌向,保持自己的尊嚴,很不簡單。講到柳下惠和少連,怎麼樣呢?相對差一點,但是他們仍然有所堅持。

言中倫,行中慮。

言詞合乎倫理,行為經過深思熟慮。還有虞仲和夷逸這兩個人又怎麼樣呢?

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

他們隱居山林,說話很放肆,我們看前麵兩個,柳下惠和少連說話不放肆,是符合倫理的。所以這七個人裏麵,孔子對七個人層次的評價是一點點降低的。虞仲、夷逸和柳下惠、少連相比又差了一點,說話也很放肆了,可能說話不符合道理了,但是他們立身還是合乎於清白的,他們棄官和隱居的時候,也是合乎於權變的。什麼叫合乎於權變呢?能做官的時候就做官,不能做官了,世道渾濁了,那我就不做官了,是有權變的。好了,孔子對七個人裏麵,其中六個人給予了這麼樣的評價,都給予了他們一定的肯定,他們都有優點,他們都有堅持,但是問題是孔子看到了背麵,優點往往也就是缺點。

比如,這幾個人裏麵,伯夷、叔齊“不降其誌,不辱其身”,有兩個“不”字,柳下惠和少連“言中倫,行中慮”,兩個“中”字,虞仲和夷逸是“身中清,廢中權”,也是兩個中字,有這麼多的“不”,有這麼多的“中”,說明什麼呢?說明他們有太多的必然,有太多的是非。必須是這樣做,必須是符合什麼東西。

孔子把這六個人講完之後,他對自己做出了一個評價,他說。

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這話講得太好了,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的為人處事,五個字,“無可無不可”,沒有什麼一定要這樣的,也沒有什麼一定不要這樣的。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其誌,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誌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論語·微子》)

我們把孔子這一段話來看一看,實際上,孔子講出了人生的幾種境界。假如一個人沒有堅持,見風轉舵、毫無原則,那是什麼呢?那是小人。像柳下惠、伯夷、叔齊這樣有所堅持的,那是什麼呢?是賢人。像孔子這樣不僅有所堅持,而且還能做到權變,能夠靈活運用的,那是什麼呢?是聖人。所以孔子對於這六個人給予很高的評價,為什麼?因為他畢竟是賢,但是他又覺得這幾個人,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境界、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畢竟還不懂得權變,還有一點固執,還有一點拘泥,還有一點僵化,還有一些刻板。而孔子的境界是無可無不可。

無可無不可是不是就毫無原則呢?顯然不是這樣,孔子是一個毫無原則嗎?顯然不是。所以孔子在另外一個地方講了這一句話。

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論語·裏仁》)

君子對於天下大事,沒有一定要這樣做的,也沒有一定不要這樣做的。他隻是要選擇一個最合理、最恰當的方式。合理恰當的方式是什麼呢?就是義。“義”這個字,它有一個很重要的意象,就是宜,就是時宜的宜。這話也就相當於我們講的實事求是,要根據我們所麵對的客觀的情況,麵對著我們不同的環境,來決定我們做事的原則和方針,所以“義之與比”,實際上講的是什麼呢?就是做人做事,沒有那麼多的條條框框,沒有那麼多僵死的教條。為什麼?天下事千變萬化,無常勢,無定形。有了那麼多條條框框,我們如何能夠適應這個世界的千變萬化呢?所以孔子說,隻要努力求得合情合理,所以孔子堅決反對這個“必”字。

我們心中的“必”字太多了,心中必然的東西太多了,我們的思想就被束縛了,也就失去想象力了。在改革開放之初所碰到的最大一個理論上的問題,就是“兩個凡是”,什麼叫“凡是”呢?凡是就是“必”,所以改革開放之初的解放思想,就是打破“兩個凡是”開始的。不破除這樣的一種“必”,思想就不能解放,心靈就不能自由,生活也就不能自由,我們不但不能夠改造世界,也不能夠提升自己。

還可以舉一個管仲的例子,孔子以前對管仲的評價不高。他三十歲左右的時候到齊國去,有人問他:管仲懂得禮嗎?孔子非常嚴肅地說:管仲這個人怎麼懂得禮呢?他那麼奢侈浪費,他很多的生活的待遇都跟國君一樣。管仲如果懂禮,誰還不懂禮啊?他對管仲傾向於批評,可是後來當孔子自身的境界,達到耳順之年,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人生境界提高以後,他對管仲的評價就不一樣了。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論語·憲問》)

解釋這段話之前,可能要先簡單講一個故事。

當時齊國有兩個公子,一個叫公子糾,一個叫公子小白,他們都是齊襄公的弟弟。可是齊襄公這個人很無道,政局很混亂,然後公子糾和公子小白兩個人為了怕受連累,為了避禍就都離開了齊國。公子小白就由鮑叔牙帶著逃亡到莒國,公子糾由管仲帶著逃亡到魯國。後來齊襄公被殺了,魯莊公派兵送公子糾回齊國即位。可是公子小白首先回到了齊國,自立為國君,然後興兵伐魯,逼著魯國殺掉了公子糾,這樣和他競爭的人就沒有了。公子糾被殺之後,公子糾身邊有兩個師傅,一個就是管仲,還有一個叫召忽,這兩個人的態度是有很大的區別的。召忽一看到公子糾被殺,為了表示忠誠自殺殉節,所以當時人們對他的評價很高。而管仲不但沒有自殺殉節,反而回到齊國,在公子小白,就是後來的齊桓公手下做了丞相。所以管仲這個行為,在當時可以說引起了很多道德上的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