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戚之卿”就是跟國王有共同血統的,“異姓之卿”就像孟子這樣的,他在齊國也做卿,但是他跟齊王之間沒有血緣上的關係。齊宣王說,你先給我談一談,貴戚之卿有什麼樣的權利?在國家政治裏,他們起什麼樣的作用?孟子說,貴戚之卿在國家政治裏,如果國君有大的過錯,他們有權勸說你,有權給你提出批評。如果他們提出批評以後,國君反複不聽,反複跟你提建議,反複跟你提警告,如果國君還不聽,那麼這些貴戚之卿有一個權利,反複之而不聽,則易位。
他們有權把國君拉下寶座,換一個人上去。齊宣王一聽,臉色一下子就變掉了。他突然發現,假如這些貴戚之卿給我提建議,我不聽,他們還有權把我換掉,他非常緊張。孟子一看齊宣王臉色都變了,就說你也不要緊張,不要有什麼想不開的。今天,可不是我來找你的麻煩的,是你主動找我的。你既然這樣問我,我總不能騙你。
其實,孟子的政治哲學是圍繞人的本性的。他提倡君王要仁,實行仁愛,推己及人,這就是忠恕之道。王道就是君王實行仁愛的結果,也是君王實行忠恕之道的結果。君臣關係如此,君民關係也是如此。反之,君王麵對的隻會是離心、反抗和暴力的變革。
孟子有一次對齊宣王說的話非常嚴厲,孟子說。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王曰:“禮,為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為服矣?”曰:“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裏。此之謂三有禮焉。如此,則為之服矣。
今也為臣,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搏執之,又極之於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裏。此之謂寇讎。寇讎,何服之有?”(《孟子·離婁章句下》)
如果國君愛護你的臣民,就像愛護自己的手足一樣,那麼你的臣民也就把你看作腹心,也愛護你、敬重你。但是,如果一個國君把他的臣民看作牛馬一樣,任意使喚,那麼臣民有權利把國君看作一般的人,我沒有義務忠於你,沒有義務保護你。還有更嚴重的,假如國君把他的臣民都看作像土、草一樣低賤,任意踐踏他們,那麼臣民就可以把國君看作是他的仇人,臣民就有權利殺掉你。這話說得非常嚴厲。可以說,孟子之前之後,再沒有一個人敢用這樣的口氣跟國君講話。
而且在孟子的眼裏麵,不存在什麼國家問題。
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孟子·離婁章句下》)
一個國家的國君,如果殺掉無辜的知識分子,那麼這個國家的大夫就可以離開這個國家。他叛逃到盟國,沒有叛國罪。一個國君假如無罪殺害人民,這個國家裏所有的士,就可以遷徙到別國去,他沒有義務死守著這一個國家,沒有義務愚忠於一個暴君。
在當時,孟子這樣的言論無疑是激進的。齊宣王有肚量聽,也實屬難得。不過君權在握的人,最不喜歡聽的,自然是民眾造自己的反。麵對孟子的激進言論,齊宣王試圖用儒家傳統的忠君思想,與孟子辯論。孟子的言論是否背離了儒家傳統?齊宣王與孟子辯論的結果,又會如何?
孟子說得最好的、論證最為充分的變革理論,是他和齊宣王的一次對話。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
齊宣王問孟子一個既是現實又是曆史的政治問題:曆史上商湯把夏桀流放了,周武王討伐了商紂王,有這樣的事嗎?孟子不但說有,還說曆史上白紙黑字斑斑記錄在案,你為什麼對這個事情有懷疑啊?齊宣王接著就問了,臣民殺掉他們的國君,這難道是可以的嗎?因為商湯在流放夏桀的時候,商湯是臣子,夏桀是天子。周武王在討伐商紂王的時候,商紂王是天子,周武王是臣子。如果我們讚成這兩個人的做法,那不就肯定了民可以弒君嗎?這可是一個大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