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1 / 3)

在丁字路口,顧罡韜正在疾步而行,看見迎麵走來一個男子,披著一件髒兮兮的藍色夾克,右臂裹著繃帶,像隻瘟雞似的搖搖晃晃,走到跟前直朝顧罡韜懷裏撲,隻聽見“啪”一聲響,顧罡韜俯身一看,是一個酒瓶子摔在了地上。顧罡韜急忙去扶那人,誰知那人卻推開他的手,抱著顧罡韜的腿呼天喊地嚎叫起來,聲音非常淒厲,似乎摔碎的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

顧罡韜感到很疑惑,他老遠就看見有人朝他直直地走來,他身上像是有磁鐵,躲都躲不及,就算是酒瓶子摔碎了,至於如此這般哭天喊地?這可有點過了。顧罡韜早就聽說有人專門以此為職業,製造各種事端搞敲詐。看來這家夥有點兒問題。想到這裏,顧罡韜放了心,他用腳碰碰那人道:“別嚎叫了,不就是想要錢嗎,開個價,你這瓶酒多少錢?”

這句話果然奏效,那人不嚎叫了,慢慢仰起頭睜開眼睛,當兩人目光相對時,都呆了。

“好乖乖,是你。”顧罡韜認出來了,撞入懷裏的人正是大孬。好久沒聽到這家夥的音信了,卻沒想到和他在這種情境下重逢。

大孬顯然有些慌亂,但馬上又鎮定下來,笑著把手伸給顧罡韜:“罡子,咱們好久沒見了,哥兒們混得沒出息,來,拉兄弟一把!”

顧罡韜站著沒動,冷冷地說:“自己起來!”

顧罡韜發現大孬整個變了模樣,以前烏黑的頭發竟變得花白,眼珠血紅,肉乎乎的兩頰凹了進去,呈灰白色,似乎經過刀削斧剁般地變了形,惟一沒變的是他的眼神,既溫順又蠻橫,既張狂又猥瑣。

大孬的臉紅了,人窮誌短,他擠眉弄眼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要走,顧罡韜從後麵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酒瓶子打了,我還沒賠錢呢!”

“罡子,這……這是誰跟誰呀,我還有要緊事,咱哥兒們改日再諞吧!”

顧罡韜上下打量著他:“改日我到哪兒找你?碰上了就諞諞,你必須跟我走,要不然,我讓你再躺下!”

大孬望望顧罡韜攥緊的拳頭,長歎一口氣:“唉,真是狗攆下坡羊啊!”哼罷這句,無奈地跟顧罡韜走出圍觀的人群。

顧罡韜把他帶到附近一家飯館。兩人坐下後,顧罡韜說:“大孬,你咋幹上這行當了?想想咱都四十往上的人了,就不嫌丟人?”

大孬低下頭,臉上顯出可憐兮兮的無奈,疲憊憔悴的神色令人心生厭倦又有些憐憫。

“俺先人的臉麵都叫我丟盡了,真沒想到今天能碰見你。罡子,看在咱從小一塊耍大的交情,你別給我傳出去,我大孬再咋說還有倆兒子呢。”

顧罡韜冷著臉說:“好,我可以不對任何人說。我問你,大孬,你賣肉賣得好好的,咋走到這道上了?”

大孬長歎了一口氣,磕磕絆絆講述了他怎樣陷入賭博,在賭場上如何受騙,後來被當年的一個獄友拉去吸毒,一步步滑入泥潭的經過,講到激動處,還用手抽自己的嘴巴。

顧罡韜聽得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象不出,一個曾經被同學們誇讚、讓家人欣慰的個體戶,竟能在短短的幾年裏淪落成這副模樣。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時竟無言以對。

大孬突然聲淚俱下:“罡子,吃飯我沒胃口,我整整一天沒冒一口泡兒了,你可憐可憐我吧!”

顧罡韜心裏火冒三丈,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大孬,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拿出二百塊錢塞進大孬手裏。

自從大孬染上毒品,艽花為勸他戒煙磨破了嘴皮,始終無濟於事,無奈之下,領著大兒子蛋蛋憤然離去。這一沉重的打擊,不但沒有使他醒悟,反倒促使他向更深的泥潭滑去。他把二兒子狗狗塞給了母親,賣完家當賣房子,終於賣的再沒啥可賣了。

饑餓比世界上任何災難都可怕,然而煙癮發作比饑餓還要可怕一百倍。大孬跌入了痛苦的深淵,在他的眼裏,五彩繽紛的世界已經變得十分簡單,簡單到不過是一個蒸饃、一碗涼皮,以及一包煙泡兒。

為了每天能冒上兩口煙泡兒,大孬丟人現眼、出盡了洋相。每次過罷煙癮,精神上得到暫時的快感之後,很快又會陷入到另一種痛苦之中。他曾不止一次地為自己失去的一切淌過淚。

這天下午,他想見小兒子狗狗,硬著頭皮回到母親家裏,推開門便大呼小叫:“媽,你能最後聽聽你這不孝之子的心聲嗎?”他跪在門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開了。哭聲來得很快,是從鼻腔裏噴出來的,像狗挨了一棒子的嚎叫聲。

“你給我滾出去!我早就說過沒你這兒子,俺狗狗也沒你這丟人現眼的爸!”母親雙手摟著孫子,用躲避瘟疫似的眼神看著他。

“媽!兒子死有餘辜,老祖先的人都讓我丟盡了。我發誓從今天起要是再不戒毒,狗屙到哪我就吃到哪!”

“快給我滾出去!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母親咬牙切齒。

想到去年秋天,他就是這般哀哭求饒,到底母子連心,責罵一番後,還是讓這個不肖子進了家門。一開始大孬顯得異常溫順,進門後媽長媽短地叫了一陣子,就脫了外套往衣架一掛,歪倒在床上睡覺了。母親猜他一定是剛過完煙癮。一年多來,細心的母親已被兒子練就了一副偵察員的眼光。當他鼾聲大起的時候,母親小心翼翼地在他外套的衣兜裏摸出個小紙包,拿到廚房展開一看,裏麵是黃褐色的粉狀物,她湊上前一聞,有些淡淡的香味。老人緊皺眉頭,自言自語道:“這不就跟十三香一樣嗎?”她兩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原來就是這害人的東西把我兒變得沒有了人性,毀掉了他一個好端端的家。”

想到這兒,她一氣之下將這些粉末倒進了下水道。但是她知道這東西對大孬來說是何等重要,一覺醒來肯定又要吸它,想到這兒,老人靈機一動,便從廚房包了一包十三香放回到原處。

大孬一陣小睡後,腦袋昏昏沉沉像是肩膀上扛了一袋麵。伸罷懶腰披上外套就急不可耐地往廁所裏鑽。母親知道他要幹啥,心一下子提到了胸口,伸長脖頸屏息聆聽。

兩分鍾後,廁所裏傳出了絕望的吼叫:“唉呀!我的天呀,糟蹋人呀!這不是要人命嗎!”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過後,這個失去理智的家夥流著清鼻眼淚,提著褲子直奔廚房,抓起菜刀朝母親吼道:“我的媽呀!你不如把我報銷了算了,你咋能做這傷天害理的事呀!”吼罷,將頭在牆上碰得嘣嘣作響,“我活不成了,我要死在你麵前……”他像一頭被惹怒的狼,眼裏射出凶殘的光,額頭上的冷汗吊線似的直往下淌。母親被眼前的場麵驚呆了,狗狗嚇得摟著奶奶的腿哇哇直哭。

母親知道,這時候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的,隻有錢能救他的性命。想到這兒,母親眼淚汪汪地從衣兜裏翻出了錢:“就這三十塊錢啦,你拿走吧!”隨後她放開嗓子破口大罵起來,“老天呀,你替我宰了這畜牲吧,汽車咋不碾死你這害人精呢!”

看著大孬瘋狗一般的背影,母親一串串的眼淚抹不幹淨。回到屋裏思來想去,想起了遠在河南老家的舅舅。大孬小時候在舅舅家生活過兩年,但凡提起舅舅,總是一種恭敬的口吻,母親於是想借用舅舅的威嚴震懾住兒子。想到這裏,立刻拉著孫子來到小賣部,一個電話打到了河南。三天以後,舅舅到了西安,晚上,母親把剛剛冒完煙泡的大孬從外麵“押”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