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子!李來寶!吵吵啥呢?”
雨裏忽然傳來一聲吼,不僅蓋過了連綿的雨聲,也蓋過了駝子的說話聲,然後在駝子戛然而止的寂靜中,一串足踏泥濘的腳步聲迅速接近……
那是一襲紫衫,料子選用頂好的真絲綢緞,隨擺臂而飄揚,就像離這裏不遠的那片紫竹海,搖搖曳曳,甚至讓人有種隱約能聽見沙沙輕鳴的錯覺,為這沒有盡頭的雨聲增添一絲靈動。
“咋回事?咋不吵吵了?”紫衫的主人吵吵著,那人很高,高到不得不低下頭才能走進棚子,於是他便決定站在外麵,無所謂地任由雨絲拍打,然後不留一絲痕跡地濺走、滴落。
棚子裏,駝子不再是那副悠然中帶著驕傲的模樣,他早已站起來,一身晦暗的褐色麻衣套在他怎麼也直不起來的瘦小軀體上,充斥著緊張與謙卑,他將笑臉堆起來,叫著麵前這個頂多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秦師叔”,然後一邊解釋著,道歉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偷看著那怎麼也無法看到的高高在上的臉。
“喲,北煙?駝子,會享受啊!”秦師叔根本沒去聽駝子說了些什麼,像是沒事找事似地一番打量,然後目光落在駝子指間,這才來了點興趣。
駝子聞弦音而知雅意,立馬將那根沒動過的香煙高高舉起,諂笑道:“請師叔笑納!”
孰料秦師叔看也不看一眼,反是盯著還不到自己胸腹的駝子,唇角浮現一抹輕蔑地笑:“是啥讓你覺得我會接你的煙?”
駝子笑容一僵,訕訕地想要收回舉起的手,卻忽聽秦師叔又來了句:“我說不接了嗎?”於是那雙手又猛然定住,像泥封似的,凝固在半空。
“這就不對了李哥,秦師叔什麼身份,就這一支煙怎麼拿得出手。”
一片詭異得寂靜中,棚子側邊忽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然後在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後,一隻手掌突破昏暗,展現在秦師叔麵前。
秦師叔移目看去,那手掌上麵托著一個長方形盒子,藍底黑邊,正麵中央印著一柄寶劍,劍身周圍落著六滴鮮血,刻畫細膩,栩栩如生,令人過目難忘,不過這標誌對於秦師叔並不陌生,所以他很快就轉移到托盒子的那隻手上,與駝子地感受不一樣,他看到的是經過修剪的指甲,保養得當的肌膚,歸根結底,就是幹淨二字,這本不至於少見,可在一群身著麻衣的外門弟子裏麵,可就少見了。
於是他順著手掌移動目光,慢慢轉向那隻手的主人,下一刻,隻見他雙眉一軒,饒有興趣地感歎道:“沒想到啊,一群歪瓜裂棗裏麵竟冒出個俊饃饃來!”
舉著胳膊的駝子像是忽然活了過來,趕忙介紹道:“這是溫酒,溫冷的溫,飲酒的酒,小九,這是房長老的弟子秦文睿秦師叔。”
沙沙腳步聲中,一個年輕人挪出昏暗,見禮道:“秦師叔。”然後微微一動手掌,示意道:“小小心意,還請師叔不要嫌棄。”
秦文睿垂目掃去,似是莞爾一笑,便探手將那包香煙納入袖中,隨即一點溫酒,道:“隨我出去走走?”
年輕人一愣,想要去看駝子的動作做到一半,忽又停住,下刻已踏前兩步,站到了秦文睿身前。
秦文睿看了一眼駝子僵硬的側臉,表情玩味,隨即朝年輕人哈哈一笑,嘉許道:“孺子可教!”
……
……
南筇派後山有片一望無際的紫竹海,紫竹海南麵有座不為人知的螢火穀,螢火穀裏長著難得一見的螢火草,它們白天與其他植物無異,或為樹葉,或為綠草,或為繁花,然而一到夜晚,便會統一變成草須般的青色柔光,俗話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螢火草可謂其中之一。
雨仍舊淅淅瀝瀝地下著,兩人出了棚子,沿螢火穀外壁信步走著,壁立千仞,仿佛連天也捅出個窟窿,大概這才是漏那麼些水下來的原因。
秦文睿走在稍前一步的位置,忽然記起什麼,大袖一揮,後麵年輕人身上將將淋濕的麻衣便重複幹爽,連帶著雨絲也不再浸染,一一濺落。
“采集螢火草是個枯燥又勞累的活,駝子仗著這麼些年在仙門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卸去采集螢火草的苦差事,撈了個較為清閑的守夜人,連帶著你們也能嚐點甜頭,但歸根結底,仍屬外門雜役,算不得真正的仙界中人,我看你資質尚可,於此守夜蹉跎年華著實有些可惜,有意舉薦你升入內門,不知你意下如何?”秦文睿問得隨意,表現更隨意,頭都沒回一下,仿佛問完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了身後人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