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秦文睿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與方才心底冒出的不安彙聚一處,恰於此時,身後忽然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聲聲入耳,步步在心,這一下子毫無準備,就像炮仗堆裏蹦進來的一縷火星子,轟地點燃了這團不安的涼氣,炸出秦文睿一身的白毛汗,霎時浸濕了衣裳。
秦文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也正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在看到整支隊伍如出一轍得驚恐時,才會更覺驚恐,特別是這裏麵還有他一直仰慕憧憬的師父。
啪嗒、啪嗒……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股子截然不同的悠然直聽得秦文睿頭皮發麻,眼見房旻鐵青著臉奮力“奔跑”,對他無暇顧及,秦文睿再無閑心猶疑,也拚命“跑”了起來。
然而,腳下如陷泥沼,身上如負磐石,沒了靈力,修“仙”者就像沒了右邊那半個字,仍是凡人一個,而凡人中,又有誰能在沼澤裏背著磐石健步如飛?所以即便身後的腳步像是散步般悠然,也頂不住這群人蝸牛似地挪動。
頃刻間,腳步已近。
秦文睿恐懼中透著茫然,其餘人恐懼中透著絕望,便於此時,喀嚓,一聲奇怪的脆響,猛然將腳步聲畫上句號,隨之在刹那得寂靜與眾人地戰栗中……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連串地炸響,宛若鞭炮齊鳴,又不盡相同,它們更加震撼,其間還隱約夾雜著叮叮當當的響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不斷掉落——那是掉落在泥土上絕對無法發出的清脆響聲。
不過這些異樣都已無人問津,一場血雨與淒鳴地共舞,讓天地黯然,萬物失色。
秦文睿眼角突突地跳動,神情猙獰而可怖,因為周圍正飛濺著一簇簇的血花,或是腦袋、或是肩膀、或是胸口、或是下肢……他從未想象過人的頭顱能像西瓜般爆裂,胸腔能像枯木般粉碎,也從未見識過隻剩下一絲皮肉連接的脖頸,與屎尿齊飛的膀胱……
仙,不該是一種優雅而美麗的生物嗎?
突然地、毫無征兆地,秦文睿發瘋般地嚎叫起來,再無往日得瀟灑與淡然,那聲嘶力竭的模樣,仿佛是在凸顯他的崩潰有多麼珍貴,多麼與眾不同,然而,他終究也隻是為這混亂的舞曲增添一縷不起眼的和音罷了。
雨飄如妖,枝搖如魔,恍惚中,似是這樣持續了一個世紀,然後又像是商量好的一樣,轟鳴伴隨著最後一聲叮當脆響,舞蹈伴隨著最後一聲淒厲嘶吼,一切戛然而止,甚至包括了那飄搖不定的雨聲、風聲與枝葉聲。
嗚……嗚……
除了一個人仍在嗚咽。
秦文睿抱著腦袋,高大的個子蜷縮成一小團,瑟瑟發抖,而對於突然得安靜他顯然也是毫無準備,所以被嚇了一跳,嗚咽聲猛然一滯,然後宛如一隻受驚過度的兔子,悄悄抬起頭,露出一雙被淚水模糊的紅眼睛,茫然而驚恐地環顧四周。
“啊——”
一聲尖叫,又因為急促地收聲而變得很是怪異——秦文睿看到了一個人,場中唯一一個還站立的人,但秦文睿又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他”擁有人一樣的外表,卻擁有一雙不同於人的眼睛,四四方方,沒有眼皮,沒有眼白,也沒有瞳孔,隻有完全的黑色,邊緣處還延伸出兩條筆直的黑線,一左一右直達雙耳,除此之外,他的打扮也極為奇特,異於常人的短發,倒梳向腦後,宛如被豬油浸過,粘成一縷一縷,又黑又亮,雙腳穿著不知材質的鞋子,仿佛某種皮革,修長而奪目,且與頭發一樣,黑亮得過分,幹淨得過分,上衣極短,沒有長長的下擺,與褲子同是黑色,看上去棱角分明,卻又極為貼身,上衣領口開得很大,露出裏麵雪一般的衣衫,領口處係著一條不明所以的黑色條形帶子,下半部分被神秘地掩藏在外衣內,而最為醒目的,則是端在其手中的一件管狀物體,散發著黑色金屬特有的光澤,複雜而精致,奇詭而矚目,聞所未聞,卻給人以奇異得壓迫感。
總體而言,黑色,就仿佛是“他”的象征,冷酷、凜冽,灼刺著一切望過去的目光,令人神魂皆顫。
“放……放過我,東西給你!求求……你……放過我……”
秦文睿悚然一驚,可他的雙手早已捂住嘴巴,那裏除了顫抖,不可能發出任何聲音,下一刻,恍然大悟的他猛然轉過頭,由於動作過大,甚至聽到一聲骨頭地輕響,可他卻渾然不覺,隻是愣愣盯著那個趴在身側的老人。
老人的模樣很陌生,灰敗、枯老、孱弱,腹側爛開的大洞中,腸子裹著破碎的髒器灑了一地,汩汩暗紅像是泉眼似地湧個沒完,抽取著那具身體所剩無幾的活力。
“東西……東西我……不要了……放過我……放過我……”
老人蠕動著,咳嗽著,虛弱卻執著地從脖頸間拽出一串珠子,珠子共有三顆,拇指大小,漆黑如墨,血不能染,泥不得沾,被老人拽出後,亦隱隱漂浮於土地之上,不融於萬物,而老人做完這一切,則像是脫力一般,隻剩下不斷地呢喃,唯有眸底深處仍搖曳著生地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