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溫酒一早起來,飯也沒吃,二公子也沒見,便出門而去,而較之前一天,這一天溫酒回來得也更晚,直至深夜方歸。
此後第四、第五天皆是如此。
……
……
夜,雨稍停,隱見月。
幽幽山道間,萬籟俱靜,忽聞一溜腳步傳來,卻是溫酒踏著青石往院子趕去。這裏地處山陰,此時又近子時,正是月華將落未落之際,有些地方清輝如紗,有些地方幽暗如墨,照得溫酒身影也是忽明忽暗,仿佛鬼魅一般。
又是一處陰影地段,溫酒便似一條會動的影子,孤身沒入,如此行不多時,陰影逐消,一束月華灑下,前路漸亮,溫酒染著清輝,頓時又由影子化為人身。
但見月華愈清,人愈明,影子也像一層褪去的墨汁,漸漸滑往腳下,變得愈小、愈濃,可詭異得是,它濃得沒有盡頭,越來越濃,越來越濃,到後來,竟濃得如一口深淵,反客為主,成了這山道間最為醒目的一抹顏色。
溫酒作為影子的主人,本隻要一低頭,即可察覺這異狀,可他似在想著心事,正雙眼放空地望著前路,於是這唯一的可能也化為惘然。
這時月華忽然由盛轉衰,隻見前麵不遠又出現一段陰影,溫酒腳下不停,轉眼走了進去,一同進去的自然還有那道因為月光減弱而倏然擴大的影子。
這段陰影不長,嗒嗒嗒三兩步間,溫酒即又走出,可就在明滅交替的刹那,本應由著月光照射而有所縮小的影子,不但未曾有絲毫減少,更是宛如一件從溫酒身上剝離的黑色衣裳,直接定在了山壁上!
影子剝離得悄無聲息,溫酒毫無察覺,繼續往前走著,孰料陡然間,山道上刮起一股狂風,這風來得又急又猛,而且毫無征兆,溫酒下意識地一閉眼睛,說來奇怪,他一閉上眼,風便即止了,溫酒微微一怔,忙又睜開眼睛,這一閉一睜,刹那之間,山道上的景色都還印在腦海,按理說不該有什麼變化,可現實偏偏不是如此,隻見泠泠月色下,道旁的一顆碩大磐石中央,竟憑空多出一道人影來。
溫酒悚然一驚,喝問道:“誰?!”
空山寂寂,這一聲“誰”字驀然響起,也是夠駭人的,可那人影卻不為所動,恍如山間的幽靈,寂寂無聲,溫酒心下驚疑不定,待定睛瞧去,當即又是一怔。
那磐石正處於一道樹蔭下麵,月色朦朧,難透枝葉,可夜色下,卻有一雙如月華輕籠的纖足,未著寸縷,不惹塵埃,又當星鬥渺渺,難顯今夜,可黑暗中,卻有一雙如星光躍動的眸子,明滅不定,剔透晶瑩。
正是未見月色,卻現玉,不觀人貌,卻知美。
溫酒怔然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能望著那人影忽而一動,一步步從磐石而下,走出樹蔭,踏入月色。
那是個女人,也應當是個女人,一頭黑發於身後無風自動,輕輕搖曳,身上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紫衣,恍若煙雨空穀中正在綻放的一朵幽蘭,漸行漸近,溫酒立在原地,下意識往她臉上看去,朦朧月色下,本是瞧不太清,隻覺得此女極是年輕,直待她走到近處,溫酒才定睛細瞧,不料臉上猛地一燙,竟又慌忙移開了目光。
“你叫什麼?”
仿佛山間曉風,又如冰棱相擊,溫酒微一恍惚,才明白過來是那女子的聲音,不禁掃去一眼,見那裏一雙眸子也正瞧著自己,忙又收回目光,道:“在下溫酒,不知姑娘……”
孰料話未講完,便聽那女人念著:“溫酒……溫酒……”又問道:“哪個溫,哪個酒?”
溫酒隻好答道:“溫冷的溫,飲酒的酒。”
那女人哦一聲,又問:“你很喜歡喝酒嗎?”
溫酒搖搖頭,道:“談不上喜歡。”
那女人道:“那為什麼叫溫酒?”
溫酒道:“名字是爸媽取的,又不是我取的。”
那女人似是一愣,恍然道:“也是。”旋即話鋒一轉,道:“我叫雲影,雲彩的雲,倒影的影。”
話音落下,山道間一片寂靜。
那女人等了一會兒,道:“你怎麼不問我?”
溫酒不知她什麼意思,道:“問你什麼?”
女人道:“問我為什麼叫雲影。”
溫酒一愣,扭過頭,隻見她鍍著月色的麵容上,卻是一片比月色還要純淨得顏色,不禁鬼使神差地問道:“你為什麼叫雲影?”
女人兩片透著晶亮得嘴唇漸漸舒展,似是有上揚的趨勢,可又忽然定住,露出一絲迷茫,喃喃道:“為什麼呢?”
溫酒頓時啞然,隨即覺得深更半夜與個陌生女人在半山道上聊這些有的沒的,真是說不出得荒誕怪異,稍一遲疑,道:“姑娘若是無事,在下還趕著回去,這便告辭了。”
溫酒見她兀自喃喃,對自己所言渾然不覺,不禁搖搖頭,抬步離去,孰料方才行出十餘步,身後忽然傳來那雲姑娘的聲音:“今夜山中難寧,你小心些。”
溫酒一驚,忙停步回首,隻見月色渺渺,樹影綽綽,卻哪還有伊人的半分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