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年輕的聲音不再遲疑,說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溫酒會不會是內鬼?”
顧緄輕唔一聲,似在等他解釋。
於是年輕的聲音又解釋道:“溫酒是這次九月大開山門時收的外門弟子,來山門不過半月,即升入內門,而這擢升的契機,正是房旻長老一行身死之事,其後不幾日,山門遇襲,來襲者共有七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無人能擋,無人能留,雖說有父親您與幾位長老未曾出手的緣故,但這七人實力也可見一斑,而這一次,又是溫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僅留下,甚至還殺死了一名來襲者,再之後,溫酒不顧傷勢,堅持攬下追查此事的任務,雖然父親並未如他所願,而是以長老洛淵逖為主,他隻作為其屬下一員追查此事,他卻毫無怨言,勤勤懇懇,並且還提出了內鬼一說,雖然這短短幾日並未能真得查出內鬼,但單以結果而論,卻是一語中的。”
那聲音微微一頓,似在總結思緒:“路遇房旻長老一行的屍首,是巧合嗎?身懷堪比內門精英弟子的修為,是巧合嗎?提出內鬼一說,即有內鬼自曝,是巧合嗎?若是巧合,此等有言必中,有行必順之人,世間能有幾個,能恰巧讓我南筇收入門下的又有幾個?若非巧合,溫酒便是早有預謀,心懷叵測,那他殺死來襲之人,自曝內鬼,也必然是苦肉計,是為取信我等,按照房旻長老一行與七日前那一夜弟子們的詭異死狀,加上大哥的描述,那夜來襲的小娃娃究竟是人是鬼有無生命都尚不可知,這苦肉計究竟苦不苦,也就更難說了……
唔,聽說溫酒乃是罕見的魂係精修,魂係法術神秘莫測,世間甚少流傳,我南筇崛起不過四十餘年,底蘊不足,更是對這法術了解不多,因此也就容不得孩兒多想——這數日間得波雲詭譎,是否跟那神秘的魂係法術有關?或者,他根本也是為了那女人而來?跟殺房旻長老的是一夥人……”
顧緄隆隆的聲音傳來,打斷他道:“你別忘了是溫酒將那三顆珠子送來的。”
那聲音一滯,靜默片刻,方才訕笑道:“鑽了牛角尖了,確實,還有許多講不通的地方,不過孩兒仍是覺得這溫酒不簡單,行事作風總透著一股子神秘。”
樓中稍稍一靜,隨即寶座上忽傳來顧緄的詢問:“你可知這溫酒來自哪裏?”下刻又不等那人回應,便自問自答道:“他是北盟來的人。”
樓中頓時掠起一聲驚噫,那年輕的聲音詫異道:“您是說……啊,難怪!難怪!”旋又笑道:“原來父親早有安排,是孩兒多慮了。”
顧緄道:“倉促間也隻查出他是從北盟來的,具體的還要等些時日,屆時是心懷坦蕩,還是心懷鬼胎,自可一見分曉,至於這些日子,我雖派得有人盯他,但你既是對他感興趣,也可一同觀察觀察,若是發現了什麼端倪,不必回稟,直接殺死了事,北盟有本事的是不少,但若不能為我所用,便也一文不值。”
那聲音應道:“是。”
顧緄忽又話鋒一轉,沉聲道:“最近蒼嵐需主持山門防禦等諸多事宜,以防來敵,無暇顧及那件事的進程,所以你便要多費些心思在那裏,如今得了此女,大事可期,萬不可像七日前那般,再有絲毫疏漏!”
那聲音又恭聲應是,語氣較之談及溫酒時則明顯要鄭重得多。
而這一聲回應過後,樓中頓時陷入了沉默,那一老一少似乎都被言語中提起的“大事”所吸引,不能也不願回神,良久良久,直到一聲霹靂巨響喚醒了他們。
其實再大的響聲,依舊是響聲,他們若不想理會,也就不必理會,但隨響聲而來的還有紫雲樓地震動。
紫雲樓自建成的那一日起,就再沒有搖晃過,就像這座巍峨的紫雲山,亙古佇立,但此時此刻,它卻忽然搖晃起來,不僅搖晃著,還慢慢地裂成了兩半……
……
……
紫雲山後山有一片紫竹林,紫竹林延綿千裏而不絕,染盡了這一片山脈,臨高而望,宛如一朵巨大的紫雲,飄而不走,蕩而不散,而山脈中間,唯有一座山峰沒有盡染紫色,因此它雖然不是最高峰,卻最奪目,最像是淩雲而立的那座山峰,紫雲山之名即由此而來。
此時,紫雲山後山仍是紫色,前山卻是黑色,黑色連著天上的烏雲,烏雲也是黑色,所以這一片天地都呈黑色,但黑色又能吞噬一切,所以黑色中不僅沒有了山,也模糊了地與天,最終,就隻能剩下黑色。
烏雲如墨,濃如墨,墨濃如汁,汁欲滴。
紫雲山後山,大片大片的紫竹林上麵有大片大片的烏雲,它們暗淡而陰沉,但距離純粹的黑色還很遙遠,烏雲,本來就隻是一種形容,那麼紫雲山前的黑色,便也不可能是烏雲墜落地掩蓋,那是一層比烏雲還要濃鬱的影子——黑色的影子。
黑影籠罩了大半個山體與山頂的天空,卻在山陰的一座小院後麵戛然而止,涇渭分明地就像是人為劃出了一條線,線的上方是黑色,線的下方是一個小洞——半人高的小洞。
汩汩泉水自幽深的洞口流出,沒有屍體堵在那裏,也沒有綁著食盒的竹籃順水而下,但從洞口流出的泉水中,卻蕩漾著比鮮血還要刺目的嫣紅,散發著比佳肴還要誘惑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