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賜良機(1 / 3)

秋風蕭瑟,秋雨寂寞。

又下起了雨,雨中,他孤身一人,聽著蕭瑟,所以寂寞。

一片片嬰兒手掌般大小的楓葉隨風飄落,染著紅,潤著雨,鋪就成一條赤色的路,直通遠際,除此之外的地方,盡為黑暗所吞噬。

他無意去試探黑暗中有什麼,便沿著道路往前走,如是行不多遠,前方忽然傳來了人聲,聲音有些熟悉,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陡覺餘光一閃,道路右側的黑暗中,竟憑空多出一幅影像。

一處亂糟糟的小院,院子裏有雞有鴨有狗,到處撒歡兒跑著、叫著,院子門口,一個駝背老漢蹲著,院子外麵,一群人圍著,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老漢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叼著煙,嘴還不閑著,一開一合,聊得是吐沫橫飛,可明明有聲音傳來,卻怎麼也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麼,隻能看出院子外那群人聽得很認真,也很神往,偶爾往老漢瞟來的目光,都帶著豔羨,這讓老漢說得也越發起勁,連背都顯得沒有那麼駝了。

老漢名叫李來寶,可別人都更愛叫他駝子。

他在影像前站了一會兒,又重新啟程,往前走去,如是行不多遠,前方再次傳來了人聲,聲音依然有些熟悉,他依樣畫葫蘆地緊走幾步,果然,餘光一閃,黑暗中也再次多出一幅影像,隻不過這一次是在左邊。

一把大大的油紙傘,傘下擺著攤子,攤子很簡陋,卻不會讓人嫌棄,因為這裏很幹淨,幹淨到長凳上的裂縫裏,也都是發亮的。攤子做的生意很簡單,隻是賣糖水,所以從老板到小廝也隻有一個人,一個女人,女人看起來不算美,笑起來卻很美,就像道旁隨風搖擺卻不輕去的柳枝,柔而不弱,親而不犯。

其時正當傍晚時分,攤子裏卻頗顯冷清,除了老板娘外,隻坐著一個客人,一個仿佛肉墩子的矮漢,憨傻憨傻得,抱著一碗糖水就像得到了整個世界,滿足得令人發笑,卻也有些心酸。

矮漢也許有自己的名字,不過別人都更愛叫他石頭。

他在影像前又站了一會兒,隨即再一次啟程,沒幾步,便出現了第三幅影像,這次影像裏的內容轉換得很快,卻不知為何,就是能讓人看得明白。

那是個布行賬房,威風八麵的時候肯定有,但多數還是仰人鼻息,時間一長,脊梁習慣彎下去的味道,便連該威風時也威風不起來了。老人如今年過四旬,已經折騰不出什麼浪花來,倒是那家中獨子,實不願再讓他步自己的後塵,因此一狠心,拿出了畢生積蓄,一番上下打點,好容易才將兒子塞進了南山第一仙門南筇派,卻是不求他長生不老做神仙,隻求將來挺直腰杆做個人。

一片苦心悄無聲,卻重如山,就此負在少年肩上,少年不可彎腰,便隻能咬牙硬挺,累得日漸消瘦。

少年名叫祝軒宇,痩得厲害,便顯得頭大得厲害,所以別人都更愛叫他大頭……

他走了很久,看了很多,有認識的人,更多是不認識的人,他們或是一喜,或是一悲,或是一愁,或是一怒,誰都有誰的極樂,極樂常求,卻不可得,誰都有誰的煉獄,煉獄常逃,卻逃不脫,就像這雨滴,總是要落在地上,但何時落,落在哪,卻也是求不得,逃不脫。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本不是一個容易動搖的人,但忽然間,卻覺得自己動搖了,動的是情,搖的是人。

喀嚓嚓!

黑暗中傳來一聲霹靂巨響,地麵緊接著晃動起來,他啊地驚叫出聲,卻不是為這突如其來地變化,而是兩根無名指上倏然傳來兩股灼燒感,宛如箍了兩條烙鐵,疼痛難當。

這一下變起倉促,他卻顧不得外物,急忙舉起雙手,隻見左右無名指上,分別浮現出兩枚一模一樣的黑環,黑環似實還虛,內蘊無數飄絮般的淺色細絲,遊曳交錯,飛揚靈動,一眼望去,竟生出一股混亂卻又規律,繁複卻又簡單的荒誕感覺。

可他不及轉念,耳旁又陡然傳來一聲女人地嘶喊,憤怒中透著驚恐,下刻隻覺眼前一花,青草,綠水,野花,怪石,竟是於倏忽之間來到了一座陌生山穀,而那楓葉、道路、黑暗則盡數不見,宛若黃粱一夢。

他微微一怔,忽然醒過神來,急忙看往雙手,卻見無名指上空無一物,那兩枚黑環也如夢中的臆想一般無影無蹤。

他蹙起眉,心中隱約有些猜測,卻又顧及著當下處境,不得不將此事暫且壓下,重新抬起頭來,孰料這一抬頭,他頓時又愣住了,隻見前一刻還清晰可見的山穀,這一刻已灰霧彌漫,除了身周七八步以內,視野中盡是灰蒙蒙一片。

他五指微動,眸子上頓時浮現出一層陰影,可等他望了望周圍,卻眉鎖更深,須臾,便又五指一鬆,撤去了眸子上的陰影。

他不知道之前是怎麼一回事,當然就更不知道現在是怎麼一回事,任誰正躲在房中佯裝養傷,然後一個恍惚便身置異地,那“異地”還飄著葉子下著雨,放著影像滲著黑,都不能夠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所幸他年紀雖輕,經曆卻著實有一些,倒不至於驚慌失措的地步,再加上之前聽到的那一聲女人嘶喊,隱隱的也像是有些頭緒了。

接下來,就是到處走走,看能不能……

正轉念,他像是被什麼蜇到似的,猛然扭過頭,下刻右手五指悄然一動,隻此刹那,霧攪,人消。

……

……

世界本是色彩繽紛的,即便是灰霧暫且遮掩住了,卻也不會有誰去懷疑灰霧後麵的絢爛,何況在這裏,灰霧本就沒有去遮掩什麼,因為這裏根本就沒有灰霧。

灰霧隻在身後,未遠離,不稍近。

可眼前,本該呈現的絢爛,卻未曾呈現,隻餘一黑一白,單調雙色。

如果一個世界裏,花是黑的,草是黑的,樹葉是黑的,整個景都是一團黑的,就沒人能知道它所要表達的美麗是什麼,但人是黑的,卻不一定就不知道他所要表達的情緒是什麼。

隻見這黑白世界中,除了景和光,就隻有兩個人,他們的臉上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表情,但隻要有人看見他們,就立馬能知道他們的情緒——起碼他是看出來了。

一者怒,一者懼。

怒者手持長鞭,不斷抽打著,胳膊每次抬起幅度之巨大,揮落之迅速,都噴發著一種怒。

懼者蜷縮在地,不斷顫抖著,頭顱深埋膝蓋,恨不得鑽進地縫得劇烈,足尖想逃卻未逃得輕微,都沁染著一種懼。

他則站在那裏,身後是灰霧,身前是慘劇,就那麼靜靜看著,看著怒者更怒,懼者愈懼,心中卻不再動搖,不僅沒有動搖,甚至還摩挲著無名指去觀察起周圍的狀況,而這一舉動也沒有白費,他忽然又發現了一個人,一個躲藏在草叢裏的瘦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