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認定了那個“東西”是一個人,因為繼臉與手之後,就在剛才,他的屁股也被碰了一下,而且碰得比前兩次都要真實——緊緊一抓,讓他清晰感受到了五根手指的觸感。
不論是女人還是男人,凡人還是仙人,屁股被人這樣抓了一下,都會覺得受到了羞辱。
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笑。
鬼祟而扭曲,隱晦而壓抑。
溫酒卻隻聽出了戲謔之意,臉上也不禁泛起怒意,但與變化的表情相反,他的內心卻逐漸平靜,就像是與之前的他換了一個人一樣。
如果有人想看你生氣,那你便生氣一下給他看,又有何妨?
陡然間,胸口一涼,仿佛有人隔著衣服在溫酒的皮膚上碰了一下,柔軟、濕滑,但沒有一絲溫度。
溫酒依舊反應很快,可結果也依舊如初。
黑暗中頓時又傳來一聲笑。
這一下溫酒臉上不僅泛起了怒色,還有點惡心,因為那笑聲是個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就因為這一點惡心刺激到了黑暗中的人,溫酒身上驟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無聲無息,卻痛徹心扉。
溫酒情不自禁地慘哼出聲,哼聲未落,黑暗中忽然掠起無數的笑聲與喘息聲,恣意而瘋狂,溫酒被如此多的聲音嚇了一跳,而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敵人似也終於讓他感到驚惶,望一眼笑聲傳來的地方,猛地轉過身,往反方向拚命跑去。
黑暗中的人,又或是人們似在嘲笑溫酒得幼稚,笑聲倏然變大,變得更為猖狂,而下一刻,隨著變大的笑聲,溫酒腳下的顏色也倏然變化,變成了一片白色。
溫酒悚然一驚,低頭瞧去,卻發現腳下並不全是白色,仍有一圈黑色占據在白色中間。
黑色居中,白色兩邊……這是,這是眼睛!
一隻巨大的眼睛!
溫酒察覺出的一瞬間,黑暗中猛然傳來一個沙啞低沉陰森似鬼的嗓音:“不管你躲到哪裏,我永遠看得見你!”
“你”字一落,黑暗中忽然睜開無數隻巨大的眼睛,頭頂、腳下、身前、背後,無處不在,就好像那個聲音說的,不管溫酒跑到哪,都永遠看得見他。
可這世間的事情總不隻是一麵,這些眼睛看得見溫酒,溫酒豈非也能看得見這些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忽然出現一縷又一縷的黑影,黑影讓黑色愈黑,白色非白,於是黑與白不再分明,不僅不再分明,甚至還滲出了紅。
紅色如血,血染大地,地上流滿了血,蜿蜿蜒蜒,而蜿蜒的盡頭,倒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
……
一刹一念,一念一世界。
溫酒望著倏忽而變的世界,臉上的表情漸漸斂去,內心的波動卻漸漸擴大,因為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世界。
四四方方的高樓,起起落落的鐵鳥,形形色色的男女,孤孤單單的靈魂……
如果我向往的世界不是這裏,那我又為什麼要在這裏?
高聳入雲的天台上,她未著寸縷,一躍而下,不想再與這個世界有任何瓜葛。
……
砰!
一聲巨大的聲響,一隻纖細的手掌。
她一手拍著桌子,一手指著一個長方形盒子,盒子裏也住著活生生的人,他們或哭或笑,或喊或鬧,而她也拍著桌子,指著盒子,或悲或喜,或癡或罵。
……
盒子裏的人變了,看著不像是真人,倒像是畫出來的。
有舉著棍子的小女孩,一喊就會變一身衣服,有總是不穿衣服,隻穿著褲衩的兩兄弟,有好像修仙者的小孩,結著看不懂的手訣,施放著名叫“忍術”的法術,有喜歡做海賊的少年,手腳忽長忽短,戰鬥毫無章法,卻總是能贏……
啊,終於有見過的了,會變大的小娃娃,會隱形的小娃娃,會噴火的小娃娃……還有那個死在他手下的,會噴水的小娃娃。
不過在盒子裏,這些小娃娃連傷人都絕不會,更遑論殺人了。
……
昏暗的房間,發黴的食物。
她蜷縮在牆角,空洞的眼神裏映不出一點光,這樣的目光他見過許多,南筇的二公子顧隨風,戰盟的……總之,許多。
忽然間,她的麵前多出了一個長方形的薄板,薄板和先前的盒子很像,裏麵也住著人,有真的人,也有那些像是畫出來的人。
一開始她毫不在意,任由薄板裏的人在那動來動去,可是漸漸的,漸漸的,她的目光開始閃耀出一絲光芒,雖然微弱,卻絕不單單是薄板映射而來的光芒。
再後來,她目光裏的光芒越來越盛,一張稚嫩的小臉上也終於有了喜怒哀樂。
……
砰!
門被重重地關上。
無盡的黑暗中,就隻剩下這一扇門。
看不見其他,摸不到其他。
卻聽得到其他。
笑聲,好多的笑聲。
又似乎不止笑聲。
尖叫,掙紮,撕扯,喘息……
混亂而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