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雖然比不上不遠處的那九根白色光柱,卻有著自然風光特有得絢麗。而絢麗映照之下,一顆枯黃的老槐樹前,兩道身影一坐一立,遠離喧囂,唯留雨伴,與世隔絕,與世相諧。
“能讓我摘了麵具嗎?”樹下傳來一道低沉而疲憊的聲音。
黑影飄搖,如觸角,輕卷起黑色的麵具,分離,揭落。
“嗬,還真謹慎。”他倚靠在樹下,渾身被黑影纏繞,卻麵無懼色,反在麵具揭落以後,像是放下了一具沉重的枷鎖,輕鬆地吐了口氣,旋即看向立在身前的人,道:“你好像並不驚訝。”
那人沒說話。
他卻恍然般地笑了:“啊,也是,否則怎麼會找到我。”
他微微仰首,看著那個已褪去赤色的人,唏噓道:“倒是我沒能想到……那麼溫酒是你的真名嗎?”
“我不是來聊天的。”那人冷冷說道。
但他卻像是聽出默認似的,接道:“那你就還叫我石頭吧,反正……”
“十號在哪?”
他話語一滯,慢慢斂去笑容,隨即說了一句早就說過的話:“你找錯人了。”
“落在他們手裏,你總要說的。”
他又笑了,這一次卻是嘲笑:“所以呢?我就該現在說?”
“既然結果一樣,何必要在受苦之後?”
他不禁嗬地笑出了聲,望著這個比他年輕太多的年輕人,道:“你覺得……我怕?”
早在選擇這條路的那一天起,生與死,苦與樂,便早已沒了界限,即便還能望得見些許光明,又有什麼用?他身處之地……唯有混沌。
“這樣。”他看著陷入沉默的年輕人,好心建議道:“我其實也有很多疑惑,你幫我解惑,我也幫你解惑,如何?”
雨落有聲,人無聲。
他失落地輕輕一歎,便不再理會年輕人,而是望向天邊的晨曦,呢喃道:“唉……突然想喝糖水了……”
囈語雖低,溫酒卻聽到了,恍惚間,眼前浮光掠影般劃過無數畫麵,最後定格在一雙大眼睛上,明亮的、彎彎的大眼睛。
“你想知道什麼?”他忽然問道。
四號眸光一亮,看過來,迫不及待地問道:“我怎麼輸的?”
溫酒略一沉默,道:“以靈化實。”
四號聽了,卻沒有恍然大悟得透徹,反倒更像是某種猜測得到了印證,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看向溫酒,道:“所以魂係法術的實,其實就是‘虛無’?”
溫酒沒回答,而是冷聲道:“這是第二問了。”
四號卻不以為忤,笑了笑,道:“你不說也不打緊,隻可能是虛無,以靈化實,乃是將靈氣化為真實的能力,是……嗯,是人仙才能做到的事,七係法術,水、火、雷、土、金,哪怕是風,也都有其‘形’,最起碼可以捕捉得到,唯有你這魂係,靈轉實竟是無形無覺,唔,厲害,厲害,可惜魂係法術修習太難,便也使得魂係修士少之又少,我隻道聽途說地知道些皮毛,無從深入了解,知己不能知彼,輸得不……冤……嗯?”
他忽又一蹙眉,搖搖頭,道:“不,不,不對,沒那麼簡單,你這可不算回答了我的問題。”
溫酒一揚眉,剛想說什麼,卻聽他緊接著道:“光靠無形無覺還不夠,還需要騙過我,否則你如何破我金身?別跟我說隻要你以靈化實,我便無可抵擋,如果真是如此,那何必還要打那麼久……嗯,打那麼久……”
四號垂下頭稍一沉吟,猛地看過來,眸中爆射出兩道精光,道:“所以你從一開始……從那一拳開始,就已經在收集信息了?”
溫酒皺起眉,似是有些不耐,可這一問顯然沒有超脫‘怎麼輸’的範疇,隻好答道:“是。”
四號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自語道:“所以自那一拳起,你的每一個選擇,每一個舉動,都是有其目的……那時候,我躲了,你是在試探我的弱點?不對,當時我就想到了,也是這樣以為的……啊,我躲了,是,這才是重點,加上第一拳我受了傷……嗬嗬,哈哈哈!厲害!這才是戰鬥,這才是真正的戰鬥!”
四號抬起頭,忽然間像是換了一個人,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個年輕得過分的年輕人,道:“你在戰盟算什麼水平?”
孰料溫酒卻隻是冷著臉,淡淡道:“該我問你了。”
四號明顯一愣,下刻眸光一黯,仿佛才記起這是哪裏,發生過什麼,不禁扯了扯嘴角,噙著一絲唯有他才能體會得苦澀,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但我不知道老幺在哪裏。”隨即不等溫酒發作,又補了一句:“你不會覺得我們這種人,還需要保持聯係吧?”
溫酒神色愈冷,道:“所以你是在耍我?”
四號又笑了起來,笑得像個老狐狸,看不出往日一絲一毫得憨傻:“我早說過你找錯人了,你偏不信,怪誰?來,讓我猜猜,看你這麼急切要尋老幺,是他壞了你什麼大事?不,不對,你眼睛裏閃爍的東西我很熟悉,所以是……哦,哦,果真是這樣……”
溫酒臉色已冷得像冰,寒聲道:“有合才有分,所以你們總是見過麵的,你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哪裏?”
四號皺眉看來,就像在看一個傻子:“你還覺得我會回答嗎?不遠萬裏跑來南山,找到我,打敗我,然後呢?你就覺得我什麼都應該告訴你嗎?虧你還——”
“西城,北海,南山,戰盟,東島,中洲……”
四號驚訝地望著突然貼近的溫酒,望著他那一雙陰暗如夜的眸子,慢慢勾起唇角,好笑道:“你這是做什麼?突然襲擊?你覺得能詐出什麼?來來,看仔細點,看看我的神情泄露了什麼秘密沒有?”
溫酒盯著他的確堪稱是無懈可擊的神情,忽然吐出兩個字:“層次。”
四號微微一愣,下意識問道:“什麼?”
溫酒重新直起身,遠離了他的臉,道:“你輸,是輸在我們兩個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四號靜靜地還在等待他解釋,孰料溫酒卻就此止住,不再說了,如此一來,四號反倒驚疑不定地追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