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話音方起,溫酒又忽然說話了,而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除了你,其他九個都潛伏在戰盟。”
四號張著嘴,有些愕然,卻不是秘密被戳穿得愕然,有些好笑,就仿佛看到一則笑話似得好笑:“你在說什——”
孰料話音方起,又忽然被溫酒打斷了:“你有多久沒離開過南山了?”他看著四號,淡淡道:“又有多久沒去過戰盟了?”
四號唇角仍掛著方才浮起的笑,可雙眸中卻漸漸沒了笑。
“就像南筇的人,包括你,在我露出最終目的前,都不會想到我是來做什麼的,我做出再多可疑的行為,你們因此做出再多的猜測,都不可能跟我的最終目的掛鉤,因為信息不對等。”溫酒轉過身,背對著四號,望向晨曦微顯的地方,“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你們對我的注意逐漸加深,從而開始去調查我,那麼你們有可能會因為補足了一些信息而猜到我的目的,但那終歸是如果,是可能,從現實來看,你們沒有人猜到,哪怕是一丁點,這就是我與南筇闔派上下,與你,整個層次上得差別。”
此時已不用四號再去追問,溫酒也會不停地解釋,可四號卻寧願他住口,恢複到先前得沉默寡言,因為這一句一句的話,就像一股一股的風,而值此淩晨之際,這風,正是最凍人的時候。
“你們隻願龜縮在南山,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明明有渠道去了解,卻不願抬起頭,稍費那麼一點點力氣,去往外麵的世界望一望,你也許有,但環境一向能改變一個人,這麼多年下來,你能堅持著做著應做的事已殊為難得,旁得一些細枝末節,又怎麼敵得過時間地侵蝕?所以你不了解什麼是靈甲,什麼是靈紋,什麼是意修,什麼是戰修,什麼是靈修,不了解戰盟在這數十年發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不了解,所以你輸,我勝。”溫酒轉過身,天光漸亮,映著他的背,令他麵目裹上了一層薄薄的陰翳,“你不了解什麼是魂術,什麼是魂戒,你不了解我具有一種能力,分辨你想法是真是假的能力,你不了解,所以你不用告訴我其他九人就在戰盟,我也——”
呼!
風聲乍起。
溫酒忽然踏前一步,蹲在四號麵前,臉色陰沉難看到了極點。
“人與人,本來就難以互相了解,不是……嗎……”
老槐樹下,四號倚靠在樹幹上,嘴角掛著一縷複雜的笑,似解脫,似眷戀,似希冀,似遺憾。
但看在溫酒眼中,卻盡是諷刺!
喀嚓嚓——轟隆隆——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初聽還在極遙遠的地方,再聽已來至附近,溫酒陰沉的臉色微微一僵,猛然站起身,望向背後的紫竹海。
隻見淅淅瀝瀝幾不可見的雨絲中,一根根紫竹宛如被割的麥子一般紛紛倒下,十餘條平行的黑色線條仿佛十餘隻斂翅滑行的巨雕,由遠及近,由細變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接近,方向,直指那九根白色光柱。
溫酒所在之地是連綿山脈中的一座山峰,就在螢火穀左近,此時臨高而望,能夠很清楚地看到那些黑線是什麼,不過那些黑線想要看到山林中的溫酒,卻不大可能。
然而就是在這不可能中,十餘條黑線突然分離出一條,方向一折,直往溫酒所在的山峰衝來。
竹毀之聲不絕於耳,而在這嘈雜聲中,又有一道難以形容的低沉咆哮鼓蕩耳膜,下一刻,越發明亮的晨曦中,無數殘竹爛泥忽然甩向半空,竹後,泥中,一隻純黑車輪高速旋轉著破空而出,嗚!仿佛流水衝刷而成的鋼鐵之軀,攜著它獨特的咆哮聲,轟然落地。
唰——
後輪一甩,整個車身頓時橫隔在溫酒麵前,極動至極靜,幹淨利落得美。而與整個車身的冷峻凜冽不同,車上乘載的是一簇火焰,張揚到令人不敢直視得炫目火焰。
火焰燃燒著、舞動著,鬆開車把,慢慢從車座上直起身,旋即一腿撐地,另一條腿仿佛隕石墜落時筆直的焰尾,利落地甩過車身,落地,立定。
一步、兩步、三步。
火焰於這三步中悄然剝離,退散於虛空,而浴火走來的人,那個女人,則看著忽然露出驚容的溫酒,揚起了手。
啪!
溫酒微微側頭,左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你的……”
啪!
“頭……”
啪!
“你的頭發……”
啪!
“怎麼……”
啪!
“……對不起。”
山風泠泠,空山寂寂。
女人的聲音卻如烈火,灼得人生疼:“對不起什麼?”
“我不該不打一聲招呼,就來南筇。”
“沒了?”
“我不該毫無準備,就來南筇。”
“還有嗎?”
“我不該……沒了。”
玉臂倏揚,五隻削蔥根似的手指在晨曦中熠熠生輝,眼看就要落下——
“嘖!沒了就是沒了,打也打了,歉也道了,有完沒完?”
“你!這是認錯的態度嗎?”
溫酒冷著臉,皺著眉,看著女人輕輕搖曳卻再也無法隨風遠去的短發,反問道:“你這頭發怎麼回事?”
女人落下手臂,順勢撩了撩額間的碎發,淡淡道:“壯壯一個人在那邊,怕他寂寞,燒了個分身給他。”
溫酒眸子頓時變得愈發幽暗。
女人卻眼神一飄,落在老槐樹下的矮漢身上,道:“那是……”
溫酒道:“四號。”
女人雙眸一凝,似有焰火的影子隱約升騰,下刻又眉頭一皺,道:“死了?”
溫酒嗯一聲,也不避諱,道:“一時不察。”
女人臉色微變,道:“燭影的人也來了,你想想怎麼和他們交代。”言罷卻見溫酒脹著半邊紅臉,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頓時又急道:“這可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