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風間微怔一下,腦海中下意識便浮現出阿澈手中抱著他酒葫蘆沉沉睡去的模樣,隨即又立刻反應回來,七影說的定另有其物,而不是他的酒葫蘆。
“你可看清楚了是什麼樣?”
“是一串突然出現在阿澈手腕上的手釧,還未看清模樣便爆發出一股銀光,”怕扯動了傷口,七影說得極緩,“就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喪生在銀光之下,幸好我躲得及時……”
這四海八荒間還有手釧會爆發如此驚人的殺傷力,他立刻想到了六合神璽。隻是歲笙未告訴他阿澈手上有六合神璽,心下疑惑,嘴上轉而問了別的:“那你身上的傷是如何來?”
“是蕭燼,”七影麵露不甘和痛恨,“他被銀光重創,又聽到劍聖您進來了,自知不敵欲帶走阿澈,而我搶回阿澈,卻中了他的陰招被傷成這般。”
“所幸未傷到心脈,否則就算救回來也提不了劍了。”
聞言,七影麵上頓時浮現出幾絲慘白的後怕之意。他不怕流血,亦不怕死,最怕的便是苟延殘喘地活著卻無力拔劍救族人,若當真成了廢人,他寧一死謝罪。不過萬幸,他還能繼續他的戰鬥。
“那劍聖可想到那手釧是何物了?”
“我需見過才能下定論,過會便問問阿澈,你且好好休養著。”起身便要離開。
“那劍聖——”
“呃?”
“劍聖要留下來與我們同戰嗎?”雖麵容憔悴慘白,卻是目光灼灼。
七影是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放棄的鐵血戰士,他眼中的熾熱為天下而燃,可他不是。
他隻是消極避世的酒鬼罷了。
不回頭,亦不回答,長腿邁出厚重墓門。
***
望川地宮嵌於山中,終年不見天日,雖四處牆壁上皆燃著長明蠟燭,卻也是昏昏暗暗,不分晝夜。
沙漏裏的時間大約是子夜,景澈一覺初醒,無比疲憊。又想起閉眼前經曆的那些,恍惚覺得隻是一場沉重的夢,卻墜在心頭不肯消散。分明是已經過去了的事,那些血腥都被留在身後,可是她依然覺得緩不過神來。
那時候心中強烈的絕望還曆曆在目,隨後便是那道絢爛刺眼的銀光。重新睜開眼的時候,黏稠的血流到了她的腳下,似乎在獰笑著掐住她的知覺。她看到所有人都死了。
太不好的回憶讓她下意識縮起身躲到床的最裏側,懷裏緊緊抱著百裏風間的酒葫蘆,背貼著冰冷的墓牆石磚,極力想獲取一絲安全感。
而這時,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聲,轉瞬跳躍的燭光充斥了整個小房間。
“醒了?”
“嗯。”隻抬了一眼便又垂下眸,悶悶地回了一聲。
本想好好端一個師父的樣子溫言溫語、安慰輕哄,卻被她這個愛理不理地樣子弄得吐不出什麼好話來:“可以把葫蘆還我了嗎?”
景澈抬起眼,狹長的桃花眼被籠在昏黃的燭光裏更是朦朧不清,隻覺得有股冷冽從她臉上透出來。
“嘭——”的一聲,酒葫蘆砸到地上。
“還你!”來勢洶洶的口氣,人卻依然瑟縮在角落。又重新環著膝蓋抱住自己,小小的臉龐埋到手臂裏,軟糯綿甜的責怪聲摻了幾分鹹澀:“你就隻曉得喝酒!你為什麼不早點來!”
酒葫蘆咕嚕地滾到百裏風間腳下,拾也不是,不拾也不是。麵對又開始無理取鬧發飆的小徒弟,哄也不是,吼也不是。
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心中暗自誹謗,如果不是他徒弟,索性一劍挑了算了,也耳根清淨。卻瞟見景澈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的模樣,想起她在密道裏揪人心弦的哭聲,僵硬的神情終於是軟了下來,走過去坐到她床榻邊:“阿澈啊——”
卻不知道接著應該說什麼,僵在了那裏。
從臂彎中抬起臉,景澈的眼眸裏泛著一層似霧非霧的水汽,折射出兩團亮晶晶的燭火,似乎有些許期待。卻在半晌都沒聽到什麼話之後,克製不住惡毒,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你怎麼就不去死。”
像是一隻希望得到安哄卻未如願、因此氣急敗壞的小獸。
“我死了你去要飯?”氣定神閑地接上,瞬間轉換到了另一個氣場,百裏風間突然覺得這樣才是他們的正常相處,太師慈徒孝反而言語無措。
景澈一直是修煉不夠、先按捺不住的那個人,隨手抄了一個玉枕砸他身上:“你管我是不是去要飯!”
燭光晃了一晃,橫斜的影子亦在牆上搖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