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一眯眼,目光裏端了打探之意,百裏風間揚聲問道。
“在下左廷之,一百二十年前曾與百裏劍聖有過一麵之緣。”
委實不記得有這個人了,但不消多問也能猜到他所來為何事。
不欲當著景澈的麵提起這些事,於是起身囑咐一句:“師父回頭再與你詳說,你再睡會。”
抽回自己右手時,發現竟黏了一層薄薄的濕汗。不自主地回頭望了眼景澈,她索性怨念地側過身朝著石壁,不再理他。
知道太多的人活得太累。他在心裏默默對小徒弟如是說。然後五指虛握,撚了一寸袖袍於手心,汗漬幹燥,才走出門去。
石門外的人挺拔地立於長明燈下,一張儒雅的臉清俊消瘦,含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正氣,眉眼深邃而幽靜,比之七影少了戾氣與衝動,更多了沉著與思慮。
“是你啊。”百裏風間想起來了,也未作出驚訝之情,隻是淡淡地一筆帶過。
他一貫懶得記人名,隻認臉辯人。何況一般人見了他也都會自報家門,也就無需每個人都計上心。
南方的事情他素來了解不多,但是這個左廷之著實給留下了他很深的印象。
臻弋還在打仗的時候,三年功夫左廷之就從區區一介窮書生坐到南方三城提督的位置,不得不說是官場上的一個奇跡。那年百裏風間在帝都接任將軍一職的時候見到他,還暗自感歎了一下,沒想到這等儒生雅士竟是傳說中雷厲風行且手腕強硬的三城提督。
“未想到劍聖還記得在下,”拱手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感歎一聲,“百年前初次見到劍聖是拜將祭典,隻想著恨不能以男兒浩氣之身隨劍聖上陣殺敵,無奈隻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隻能坐於陣後舞文弄墨。”
聽出了他話裏的另有所指,百裏風間隻是不緊不慢地將他的話堵了回去:“如今你站到了前線,倒也不遺憾了。”
左廷之何等聰明人,當即便曉得麵對百裏風間無需再旁敲側擊地試探,於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如今遺憾的是不能與劍聖並肩作戰。”
“我早已避世,你們無需再花費心思請我出山。”
口氣中已有些許激憤:“劍聖也親眼所見,如今我們族人是俎上魚肉,仍人宰割。昨日坤方城的所有臻弋人可以說都是為劍聖而死,劍聖難道未有絲毫撼動嗎?”
“正是因為如此,我便更不能與你們複國軍並肩作戰。”斂起慵懶的眉眼,神色同樣是義正言辭。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百裏風間已經不想再置身於這種強烈的負疚感之中。更何況,無論他救不救,天下都是這個糟糕模樣,早成定局。
“這麼多年的醉生夢死了,劍聖還沒從當年那件事中緩過來麼?!”左廷之曉得輕重,為刺激他揭人傷疤乃無奈之舉,也僅僅隻能點到為止,不與細說。
當年的事情世人皆知曉,於是也縱容了劍聖這麼多年的避世。
而百裏風間一回想當年,腦海裏滿是緋色血腥,濃烈到無法抹去。
那人的音容笑貌,都浸在這血色之中,久遠到他要看不清楚了。這像一壇釀了百年的烈酒,隻消聞一聞,便烈得嗆鼻,烈得幾欲落淚。
手指握緊,骨節已然泛起一層青白,然而依舊是不鹹不淡的神情,掩下了他的微微惱怒:“便是醉生夢死,也總好過無謂犧牲。”
“無謂犧牲?”左廷之操著文人獨特的咬文嚼字,頭頭是道,義憤填膺:“縱然迦凰山能護得住山腳下那幾個遺民村,但是以臨滄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能護得了一世嗎?眼睜睜看著從雲魂虎睡地裏運出一批批剝了心智的人偶奴隸供貴族把玩一直無能為力,好不容易尋到了雲魂虎睡地,卻根本無法靠近,我們這些活著在外的人,莫非就要坐以待斃,直到全族覆滅的那一天?”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百裏風間也並不是沒有聽聞、思考過這些事。
雲魂虎睡地惡名在外,卻偏偏地處隱秘,百年來都無人知曉它的確切位置。它是臨滄帝國關押臻弋人的場所,進去的人出來,便成了沒有心智的奴隸。
臻弋人生得高挑美豔,身體柔軟,皮膚白皙緊致,不似臨滄人來自骨骼粗壯,善於舞刀弄槍,這些如傀儡一般的美豔人偶正是供各地貴族把玩的最好工具。
被囚禁在雲魂虎睡地的臻弋人逾百萬,每年出來的奴隸卻隻有百來個,剩下的那麼多人究竟如何,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