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非沒有嚐試過努力,而是跌得太慘烈,失去之多已經讓他沒什麼好在乎了,天下之大,豈是他一劍所能顛覆的?
嗬……消極至此,他早已經不配握劍了。
他不配啊,不配天下如此尊崇,更不配這個“聖”字。
縱然醉生夢死,他也不怕世人指責。他隻是不願再踏上血腥之路,如今唯一隻想護阿澈周全,保她平安長大,再送她至皇陵底層。至於歲笙口中的終極秘密是什麼,他其實不甚在乎。因為他不相信,不相信會有什麼秘密可以顛覆整個世界。
亡了的,就是亡了。救不回來了。
臻弋亡了。
她,亦是亡了。那年她的屍體就在眼前,他的劍就在手上,可要他以殺人之劍換回天之力,他不是神,他做不到。
一絲冷冽掠過眸底,然而更多的、不清明的渾濁醉意像是洪水吞噬孤島一般,將他最後的猶豫吞沒覆蓋:“要救人,我怕死。雲魂虎睡地,我不敢闖。”
“劍聖!”還欲再說服,挪開又合攏的石門阻絕了他的一腔熱血。
左廷之突然明白,來之前同七影長談,他臉上的無能為力是從何而來。
七影說,“如今縱萬千族人齊齊下跪央求,也難阻劍聖避世之決心,我們曾錯以為劍聖是諸葛亮,隻需三顧茅廬便能打動,可怎知劍聖已是心如死灰……罷了,不信,你便去試試。”
他信了。可是他不甘心,這場戰役裏若沒有劍聖之力,闖雲魂虎睡地成功的幾率幾乎為零!
一想到那些受苦的族人,他便……
儒雅鎮定的臉上露出一絲沉痛,執筆之手重重砸在石牆上,長明燈的燭光晃了一晃。
*****
不知不覺,喝了整個後半夜的悶酒,第二日,渾身酒氣的百裏風間毫不客氣地從床上拎起景澈,欲告辭離開此地。
他雖態度堅決,卻也不忍心看到族人失望的神情。若再待下去,日日有人前來遊說他,縱是不動搖也要心生無比愧疚了。
那他便逃吧,便躲吧,這正是他百年來一直都在做,最擅長之事。
景澈捂著鼻子嫌他酒氣熏人,一邊老大不情願地說先要去探望七影再走,便將百裏風間留在房裏。他等得百無聊賴,於是又捧起他的葫蘆開始喝酒。這葫蘆可是個寶貝,跟著他有幾十年了,看著雖不大,卻能裝下起碼五壇分量的酒。
這一廂悶酒連入喉,另一廂倒是說得起勁。
“你好些了嗎?在密道裏我不該一意孤行的,反倒害了你們。”景澈站在七影的病床前,還有些後怕,所以此時無比誠懇。她甚至有些局促,因為自己咬傷了他的右手,害他隻能用左手拿劍。
“我不礙事,”蒼白著臉說出這話,更像是一個僅僅安慰小姑娘的善意謊言:“隻是阿澈你日後做事……還得多顧慮身後事才是,不要再這般不聽勸、不妥協了。”
其實並沒有聽得很認真,景澈不喜歡訓話,不喜歡被別人教怎麼做事,隻是同七影還沒那麼熟,不能像忤逆百裏風間這般隨心所欲,這時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轉開話題:“七影大哥,我先看看你的傷勢如何了。”
說罷便不由分說地想要揭了他的被子。
七影是傳統的軍人出身,向來刻板尊崇男女授受不親的大條,這時蒼白的臉卻泛起一絲紅暈,卻假裝鎮定而不動聲色地捏住被子,聲音都不自覺顫抖開了:“阿澈,其實我沒事了。”
“這樣啊,”景澈收回手,撓了撓頭發,咧開一個清澈的笑,“那我要走了,不過既然師父與你們結盟了,我們日後還會再見的。”
七影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景澈:“劍聖並沒有同我們結盟,他此行要帶你回迦凰山,南方複國之事亦不會再過問。”
景澈驚訝地幾乎要跳起來了。昨晚她依稀偷聽到那人對師父說什麼“遺憾的是不能與劍聖並肩作戰”,她以為這麼明顯的邀請,師父一定是會答應的。救天下就族人複國如此重要的事情,他竟依然選擇袖手旁觀?
——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才能糊塗至此?昨日死的那麼多族人,連她這個女孩都有了一腔沸騰熱血願為天下而戰,可他怎的還如此冷漠?
景澈氣得一句話未曾撂下,帶著一臉毫不遮掩的怒氣衝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