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洵麵上笑容不減,卻漸漸變冷,而他身邊十八衛眾人齊齊變色,相視一眼之後,驟然躍身而起,將手中湯碗向二樓擲去。
“哐當——”
方才還好好端在手裏的碗悉數落在地上,摔得稀巴爛,而方才還好好坐在廳堂裏的眾人,顧不得身上蓑衣沾了水,變得沉重,抬腳點在桌上、樓梯的扶手上,竟也齊齊朝著二樓掠去。
掌櫃夫婦以及小二三人頓時傻了,看著地上打翻的薑湯冒著煙,而被湯潑到的木塊已經被腐蝕,一個個嚇白了臉,這湯裏怎會……怎會有毒!
再看蘇夜洵,一臉鎮定神色,與曹溪站在一側,抬眼看著那些人手中長劍出鞘,險些就將樓上的人打下來。
“哈哈……”正疑惑間,突然聽得樓上傳來一道狂傲的男子笑聲,繼而那人冷冷道:“洵王真是心思細膩,讓人不得不佩服。”
他的口音頗有些與眾不同,聞言,蘇夜洵神色陡然一凜,沉聲喝道:“住手。”
十八衛頓然收手,退回他身邊,將他護住。
而後他抬頭,看向那個身著異裝、正緩緩走下樓梯的男子,挑眉輕輕一笑,道:“真是相約不如偶遇,查塔王子竟會在此。”
那個年約三十多歲、蓄了一臉胡須的彪漢正是蘇夜洵口中的查塔王子,波洛族未來的王。
然而他的眼中卻無一絲友好笑意,有的隻是冰冷與不善。聽聞蘇夜洵所言,他頓然冷笑一聲,道:“本王可不這麼認為,本王是特意前來恭候洵王大駕。”
蘇夜洵不由凝起眉,沉聲道:“我不明查塔王子所言何意。”他說著看了看腳下打碎的碗片,再看看嚇得魂飛魄散的掌櫃幾人,心中明了這湯裏的毒藥定是查塔所為。
查塔冷哼一聲,與蘇夜洵對麵而立,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可是你們漢人說的,本王現在不過是照做而已。”
說罷,他頓然變了臉色,滿眼怒意與恨意,抬手一揮,那陣陣急促的腳步聲便傳遍廳堂,連外麵的風雨聲也遮不住。
這裏,被包圍了!
看著查塔眼中的恨意,蘇夜洵瞬間明白過來,不由向前一步道:“查塔王子,可否聽我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妹妹就是死在你們中原人手中,現在,我便要你們為她償命。”查塔嘴角劃過一絲寒冷笑容,舉起的手尚未及落下,突然隻聽蘇夜洵厲聲喝道:“查塔王子莫不是忘了建平王?”
“建平王?”查塔一愣,想了想,怒道:“你說的可是我那外甥,小軒兒?”
“正是。”
“唰——”查塔一揚手抽出腰間佩刀,指向蘇夜洵,喝道:“你把軒兒怎麼樣了?”
聞言,蘇夜洵不由冷笑一聲,挑眉道:“查塔王子此言差矣,軒兒之父洛王乃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軒兒是我親侄兒,我除了把軒兒照顧好之外,還能把他怎樣?”
“撒謊!”查塔怒意正盛,根本聽不進蘇夜洵所言,手中寬刀一晃,正要上前,卻聽蘇夜洵又道:“軒兒不僅活得好好的,而且現在住在東宮之中,有皇後娘娘親自照顧,有帝王之師親授學業。”
查塔腳步頓然停住,抬頭詫異地看著蘇夜洵,“你們在耍什麼花樣?”
見他終於稍稍冷靜了些許,蘇夜洵悄悄鬆了口氣,道:“我此行前來為的就是迎接查塔王子,向你說明二嫂的事。這其中多有蹊蹺與曲折,如果二嫂是被我們所害,我又何故趕路前來見查塔王子,而身邊隻帶了寥寥數人?”
查塔低頭想了想,怒意消了一半,道:“繼續說。”
蘇夜洵道:“二嫂被害,隻怕與二嫂身上的軍符有關。我們已經搜遍了二嫂遺物,卻並未發現絲毫軍符的影子。”
查塔臉色驟變,“你說什麼?軍符不見了?”
“正是。”
“嘣!”查塔用力一拳砸在桌上,雙目瞪圓,咬牙道:“你們中原人狼子野心,還說此事與你們無關?分明就是你們殺了我妹妹,想要奪得那軍符!本王今日就除了你們,為我妹妹報仇……”
“啪——”門突然被人撞開,一名婦人披頭散發衝了進來,剛一進門就摔倒在地上,滿身是泥,口中一直喊著“張大哥”。
掌櫃驚慌地看了蘇夜洵和查塔一眼,見蘇夜洵向他使了眼色,便上前去將那婦人扶起,擔憂道:“葛家嫂子,你這是怎麼了?”
葛家嫂子抬起頭來,燭光下隻見她滿臉是泥水,已然分不清是淚還是雨水,她一把抓住張掌櫃,邊哭邊道:“張大哥,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兒子……我聽說前兩天你這店裏住著一個大夫,可是?你讓我見見他,讓他給我兒子看看病吧……”
老板娘把人扶住,便安慰便道:“葛家嫂子,發生什麼事了?村裏不是有大夫嗎?你這麼冒這麼大雨,跑到這裏找大夫?”
葛家嫂子哭道:“村裏的大夫前兩天都走了,我找不到別人……我兒子燒得厲害,我也沒有辦法,白天裏吃的東西全都吐掉了,我……”
一旁,蘇夜洵原本沒在意,隻隨意聽著,這時卻沒由來的心下一凜,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他不由得走上前去,出聲問道:“是不是吃壞了肚子?”
“沒有啊,我這幾天下大雨,我兒子一直待在家裏,吃的都是自己家做的飯……”葛家嫂子根本沒有精力去注意跟自己說話之人,“哦對了,隔壁家的葛大叔和嬸兒也發了高燒,還是村西邊的小寡婦和她孩子……現在全村人都在等著大夫救命啊……”
蘇夜洵心底“咯噔”一跳,大步走到門前向外麵看了兩眼,而後回身一臉肅然地看向查塔,問道:“查塔王子的軍隊現在何處?”
查塔本不想答他,然見他這副神情,心知情況有所不對,便道:“本王不想他們擾民,便讓他們在村子外麵安營紮寨。”
蘇夜洵又問道:“這幾日一直住在這裏嗎?”
查塔不由一怒,喝道:“這場雨下了這麼久沒停,本王又要等你,不住在這裏,還能去哪裏?”
話音一落,蘇夜洵俊眉頓然皺得更深,他低頭看了那葛家嫂子一眼,又看了看查塔,問掌櫃道:“方才她所說的那個大夫,可在貴店?”
“在……”
蘇夜洵點點頭,神色肅然道:“把人帶上,隨這位大搜走一趟。”
“這……這外麵大雨……”掌櫃不解地看了蘇夜洵一眼,甫一迎上他那冷冽的眸子,頓然心下一驚,想到方才查塔喊他“洵王殿下”,不由得更害怕,連連道:“小的這就去叫他……”
半個時辰之後,蘇夜洵與查塔在那位葛家嫂子的帶領下來到葛家村,站在村頭,看著如同陷入死寂之中的村落,蘇夜洵心頭的不安越來越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水裏,他早已顧不得自己。
路上,聽那位葛家嫂子所言,最近村裏有好幾人因為高燒不退,莫名其妙就死了,死之前都曾上吐下瀉,食不下咽。而現在村裏有半數以上的人家都是這種狀況,村裏的大夫這兩天莫名其妙失蹤了,而這裏距離最近的村落也有好幾十裏路,偏偏大雨阻了路,根本沒有人來。
高燒、嘔吐、死去……更重要的是這種群發性的、村落性的……
每走過一戶人家,蘇夜洵的心情便多沉重幾分,再看那個被半夜叫醒的大夫,起先還有些睡意朦朧,待半個村子走下來,他已經雙腿發軟,差點就跪在地上了。
幾乎所有人症狀都是一樣,而這種症狀像極了衣凰曾經所說的——“王爺!”那大夫跪在地上,伏身哀求:“我們不必再往前走了,小的……小的隻怕這是瘟疫啊!”
蘇夜洵雙拳頓然握緊,果然如此!
定了定神,他保持著鎮定神色,曹溪一把將他大夫提起來,道:“你既是知道站在你麵前的人乃當朝王爺,就該想想辦法,這瘟疫該怎麼治,而不是跪在這裏。”
那大夫一聽,臉色更加難看,“王爺這是高看小的了……小的就是個小郎中,平日裏看看頭痛什麼的,可這瘟疫……這麼大的……”
“治得了也得治,治不了也得治。”蘇夜洵低頭,冷冷瞥了他一眼,“治得了,本王賞你銀兩官爵,治不了,本王賞你一口棺材!”
言罷,他一甩衣袖,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臉上而不覺,大步向著波洛大軍駐紮的方向走去。
剛剛走到營外,便聽到查塔的怒喝聲:“真是見鬼!你們又不是這村子裏的人,怎會得了跟他們一樣的病?火頭軍何在?你們是怎麼辦事的?就不怕本王要你們的命……”
“查塔王子不必動怒。”蘇夜洵快步上前,四下裏匆匆瞥了一眼,目所及處不過百十人,竟有半數人都呈病狀,他心裏的石頭便又重了幾分。
查塔一見他,便沒有好臉色,冷冷道:“你來做什麼?”
蘇夜洵麵色不變,沉聲道:“來告訴查塔王子一個不好的消息……”
“不必,本王沒興趣知道!”
“你必須知道。”蘇夜洵語氣生硬,“眼下隻怕查塔王子要留下多一段時日了。”
“哼!”查塔冷笑,“本王明日便動身,殺了你們這些沒用的人,再到天朝皇都去,殺了害死我妹妹的人,帶走我的軒兒……”
“你走不了。”
“你……”查塔一怒,放回刀鞘的寬刀驟然又抽出握在手中,“本王想走便走,豈是你能阻擋得了的?”
蘇夜洵微微太息,而後道:“你的將士得了跟村裏人一樣的病,那是瘟疫,如果不盡快治療,不但他們自己性命不保,還會傳染給身邊之人,將軍難道是想看到你波洛十萬大軍就這麼全軍覆沒,死在這裏嗎?”
“放肆,本王這便先取了你性命!”
“叮——”一聲清鳴,查塔手中寬刀一晃,轉身便至蘇夜洵麵前,他速度奇快無比,不等曹溪等人有所反應,刀刃已經向蘇夜洵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