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將領以清王為首,而今的蘇夜清與離開時已大不相同,眉宇之間英氣逼人,稟道:“四麵來軍已經會合,一共二十萬人,眼下恭明將軍正領軍安頓。”
蘇夜洵稟道:“京中守兵的八大領將已經盡數拿下,關入了天牢,等候皇上發落。”
冷天月稟道:“此番對抗,京畿禁衛軍傷亡不輕,餘下約五萬人,正全程搜查賀璉一行人的下落。”
夏長空稟道:“七星軍傷十五人,已經就醫。”
蘇夜涵緩緩點點頭,心中的謹慎之意卻沒有去分毫。
這一次實屬不幸中的萬幸,若非蘇夜清來的及時,若非逸軒手中有波洛聖物,又若非他一早留了一招……
“皇上,查塔王子求見。”
蘇夜涵眉角微微動了動,道:“請。”
查塔大步入內,與蘇夜洵相視一笑,繼而向蘇夜涵行了禮,道:“由手中無兵到全城皆兵,不過是轉瞬之事,皇上的謀略著實讓小王開了眼。”
蘇夜涵隻清淡一笑,道:“此番朕要重謝查塔王子,如果不是查塔王子出手相救,也不會這麼順利。”
查塔搖搖頭道:“他殺我唯一的妹妹,我豈能容他?”
蘇夜洵與蘇夜涵相視一眼,會意,取出一隻錦盒交與查塔,道:“這是皇上為了答謝查塔王子相救,送上的謝禮,還請查塔王子務必要手下。”
查塔不由皺眉,隻是一見蘇夜洵笑容意味深藏,還是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怔住,“這扳指……”
“這扳指本就是貴族聖物,今我朝借來一用,用完之後物歸原主,實屬應當。”蘇夜涵緩緩說著,走下台階,“軒兒年幼,此物交由他保管實在不妥,還是查塔王子自己保管比較妥當。”
查塔怔愕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點頭道:“好!無功不受祿,既然皇上這麼大方,我查塔便也不能小氣了去,此番對抗那城外的三十萬大軍,算我波洛一份!”
蘇夜洵幾人都麵色一喜,道:“若有波洛大軍相助,我軍必勝無疑。”
蘇夜涵也隨之輕笑,抬頭間,目光從門口不經意一帶而過,不由神色一正,緊接著便見連安明滿臉喜色進來傳話:“皇上,娘娘醒了……”
話音未落,蘇夜涵已經奪門而出。
衣凰產後身體虛弱,不便移動,隻是之前的寢殿內血腥味兒太重,便聽了杜遠之意,暫居一旁的出雲閣。
休息了一陣子,再服下杜遠親手調配、親自熬的藥,衣凰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雖然依舊憔悴,卻已不再那般虛弱。
一見蘇夜涵進來,青芒與白芙幾人便識趣地退了下去,心中卻都知道,蘇夜涵定是要逃不了一頓訓斥。
果然,二人剛剛走到門口,便聽得屋內那稍稍恢複了氣力的小女子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蘇夜涵全然不把她的怒色放在眼中,走上前去坐在床邊,靜靜看了衣凰片刻,突然俯下身去將衣凰攬進懷中。
他不說話,隻是這麼抱著她,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而後似乎生怕將衣凰勒疼了,又一點一點放開。
“衣凰……”他在她耳邊輕輕呢喃,直到感覺懷裏的人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衣凰喉間一哽,點頭應聲道:“玄凜,我在。”
突然她似想起了什麼,推開他,道:“你還沒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怎會突然回京,又怎會突然出現在思凰閣?”
蘇夜涵眉峰一揚,笑道:“可還記得蓬萊閣下麵的冰窖?”
衣凰點點頭,蘇夜涵便又道:“臨行前我曾想過我離開之後,京中會不會有大變,便讓人從那冰窖下麵挖了一條密道,那密道的出口便在院子裏。”他說著伸手指了指外麵,“卻沒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場。”
“九陵朝三十萬大軍憑空消失不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他們南下進京了,賀璉這個人我們都很了解,他的目的根本不在幫哪一個人奪這天下,而隻在於誰能助他毀了我天朝。若要毀得徹底,隻有挖掉心髒才是最輕鬆也最徹底的方法,而這個心髒就是茲洛城,是你。”
衣凰凝眉思索,緩緩道:“這麼說,接下來與你們交手的就是琅峫的突厥軍?”
蘇夜涵點頭道:“沒錯。琅峫此人心思縝密,聰明異常,想要騙過他著實不易。你雖隱瞞了二嫂和先生的事情,可是他卻故意將消息告知於我,目的便在於讓我調軍回京,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他,讓冉嶸帶了十萬分先行離開。可是他卻不知冉嶸領兵出了大宣之後便停下,尋個僻靜的地方隱匿起來。隨後我收到消息,倒是四哥在遆州遇險……”
衣凰不禁一笑,道:“那是我與四哥故布疑陣,為的就是防止京中那些探子。”
蘇夜涵道:“我自是知曉,可始終還是不放心你。那段時日我故意放手不管,任祈卯他們自行練兵,事事由他們自己做主,他們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個個都是能獨當一麵之將。隨後我們與琅峫在立穀關一戰,我被他的弩箭射馬下,受了重傷,雖性命無憂,短時間內卻不可能再行動。”
“弩箭?”衣凰一聽不由得著急了,一把拉住他問道:“傷在何處?”
“傻瓜。”蘇夜涵輕點她額頭,“我若真的傷了,又怎能回來看你?”他說著拉著衣凰的手塞進自己的衣襟裏麵,隻見衣凰先是一愣,繼而一陣輕笑,道:“這冰蠶甲倒是最先讓你派上了用場。”
頓了頓,她又道:“你既已傳令四方將領領兵趕往京中,又何必自己親自趕回?與突厥一戰最為重要,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放心。”蘇夜涵滿臉自信,“有冉嶸、祈卯和元楊在,不會有事。”
衣凰拗不過他,便不再多勸。她輕輕太息一聲,道:“這一次能安然度過,其實最要謝的人,是四哥。”
蘇夜涵會意,輕輕一笑,轉身道:“來人。”
“皇上。”連安明快步入內。
“請洵王殿下。”
半晌之後,蘇夜洵出現在出雲閣,彼時蘇夜涵正坐在桌邊,衣凰則躺在裏屋的榻上,幔帳輕垂,蘇夜洵看不到她,可是在她一開口的瞬間,心便放下了。
“方才與皇上說起這次的事情,當真要謝謝四哥。”衣凰語氣清朗,想來精神已經恢複得差不多。
他低頭淺淺一笑,道:“娘娘言重了,臣不過是做了一個臣子該做的事情。”
蘇夜涵沒有說話,隻是將一杯茶推到蘇夜洵麵前,靜靜看著他。
蘇夜洵接過杯盞在手,剛剛送到嘴邊,突然神色一怔,俊眉微凝,愕然抬頭看了蘇夜涵一眼,又看了看,幔帳後的那道身影。
雖不見人,卻明其心。
仿佛,一年前的情景重現。
那時,也是這般,三人兩盞,他兄弟二人對坐,而她則臥床在旁。唯一不同之處便在於,當初所飲是酒,而今所飲是茶。
“蘇氏江山,多少人覬覦著、渴求著,可是偏偏得到之人卻都不懂得珍惜!”那時,他為臣亦為兄,所言字字珠璣,朝著對麵的嘉煜帝、他的七弟而去。
那時衣凰的孩子失去了,體內又有未解之毒,身體很是不好。
可是蘇夜洵卻萬萬沒有料到,蘇夜涵會將他約來,談及讓位一事。
“四哥知我,我誌不在權勢,登位,我隻是為了保衣凰,保我的親人,以及查明所有真相。現在一切皆已查得清楚,可衣凰的身體卻也被累及。”蘇夜涵神色淡然,不同於蘇夜洵的漠然惱怒。“我現在隻想給她安穩的生活,不想她再為我擔驚受怕。最重要的是,一國之君,不可能隻有中宮一人,可是我的感情卻隻能給予衣凰一人,她不願、我更不願別人來分享。”
“哼!”蘇夜洵笑得冷酷,一抬手飲盡杯中酒,“這便是父皇親自挑選的好兒子,好皇帝!若讓父皇得知你現在如此,隻怕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
蘇夜涵笑得冷,道:“四哥不必動怒,更不必意氣用事,我既然找了四哥來,談及此事,定然是經過深思熟慮。若是換做四哥,可願衣凰隨你受驚苦楚,終日惶惶而不安,甚至還要承受被人奪取未出世孩兒之痛?”
蘇夜洵驟然怔住,沉吟良久不語。
這一問,無疑是問道了他的命門上,無從回答。
見狀,蘇夜涵又道:“四哥此時猶豫,來日便隻會像我一樣,承受了這些苦難之後,選擇放手。也許,我們都不是父皇心中合適的繼位人選。可是,四哥卻無疑能成為一個優秀的輔弼之人。”
蘇夜洵一驚,似是猜到了什麼,蘇夜涵衝他點點頭,不語。
“可是現在……”
蘇夜涵道:“四哥放心,該做的事情我會全都做完。不過,我需要四哥的配合。”
“怎麼配合?”
“朝中如何看你我兄弟?”
蘇夜洵想了想道:“一山不容二虎,兩相抗衡。”
蘇夜涵點點頭道:“那就抗衡下去。隻有這樣,才能看出這朝中有無悖亂臣子。至少,我們這兩位做長輩的,應該把這條路掃清。”
蘇夜洵心下一凜,看著蘇夜涵堅定的神色,沉吟半晌,而後點點頭,“好。”
幔帳後的衣凰沉默許久,終於緩緩開口:“四哥放心,洛王之死我一定會查出真相。”
蘇夜洵點點頭,而後又反應過來衣凰看不到他的舉動,不由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一年已過,卻沒想到沒救得了你,反倒讓你傷痕累累。”蘇夜洵這話是對著裏麵的人說,語氣之中略有些無奈。
他緩緩站起身,笑道:“他問的好,問蘇氏江山我想不想要?想!誰不想?可是,這本就是我蘇氏的江山,我還有什麼想要的?”
蘇夜涵沉斂的眸底閃過一道沉重之色,不由側身看向衣凰,隻聽得帳後那人輕輕一笑,笑聲輕盈,“不是我,也會有別人,該有的劫難逃不掉。”
頓了頓,她道:“洛王之死已經查明。”
蘇夜洵臉色一怔,複又輕笑,“我已知。”
衣凰又道:“師父受了重傷,現在已經是個活死人,你……”
蘇夜洵冷聲道:“善惡終有報,這是他應得的,我不會同情他。”
蘇夜涵呷了一小口茶,起身入內,對衣凰道:“你先歇息,朕與四哥出去走走。”
“好。”衣凰淡淡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