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五】以身試毒救佳人,衣凰北疆行(1 / 3)

清寧宮外,蘇夜洵沉聲道:“皇上找臣有何事?”

蘇夜涵神色暗沉,道:“與朕一起去見玄音。”

玄音,便是月妃娘娘,阿玉那月。

這一點蘇夜洵早已經知曉,他還知曉這玄音曾是蘇夜涵的舊識,二人交情頗深,以前他去涵王府時時常聽到的琴音,便是這女子所奏。

“她也是大宣的公主,皇上。”

蘇夜涵道:“朕知道。此事切不可告訴衣凰。”

蘇夜洵點點頭,道:“臣明白。”

含象殿,重兵把守,團團圍住,所守之人不過一個女子,一個曾經為嘉煜帝妃子的女子。而他們要守的並非裏麵的人,而是意圖從外麵進去的人。

玄音靜靜坐在鏡子前,看著裏麵那張美豔麵容,心頭卻是萬般不寧。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不明白洵王為何抓她,不明白為何要將她禁錮,更不明白為何至今蘇夜涵未曾來看她一眼。

“參見洵王殿下。”

聽得外麵的聲音,玄音頓然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連忙起身,迎上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這究竟是怎麼了?那晚那個人,他不是裴老,那他究竟是誰?”

蘇夜洵語氣淡然,將她扶著坐下,“那人是九陵王的父親。”

“九陵王?”玄音不由皺了皺眉,頓然一怒,道:“便是奪我大宣、傷我大宣之人?”

蘇夜洵神色漸冷,垂首道:“或許,告知你他另外一個名字,你更熟悉。”

玄音隱隱感覺到情況不對,問道:“什麼?”

蘇夜洵道:“阿於陵。”

玄音驟然一怔,呆呆地站在原地,惶然無措地看著他,“你說……阿於陵?”

見她這副神情,饒是他冷麵而來,還是不由得一陣太息,道:“沒錯,阿於陵,大宣上一任的王,便也是你的父親,阿於陵。”

“這不可能!”玄音跌坐在地上,“父王他……父王他十六年前就已經……”

“病逝。”蘇夜洵說著向窗外看了一眼,隻見蘇夜涵正靜靜立在窗前不語,他選的位置極好,玄音根本看不到他。“沒錯,十六年前大宣之變所有人都記得,那時阿於陵病逝,新王繼位,朝臣叛亂……那麼大的事情,眾所周知。可是我們不知道的是,大宣王阿於陵根本就沒死,他甚至沒有離開過大宣。大宣皇陵在何處?”

玄音怔怔道:“西北方,高樓殿。”

“那這十多年來,九陵朝的將士果真都是在那高樓殿下麵操練兵馬。”

玄音凝眉,問道:“洵王此言何意?”

蘇夜洵道:“當年你父親阿於陵並非病逝,而是遭人下毒,慢性毒,他死裏逃生之後一心想要報仇,複興大宣,便開始慢慢地招兵買馬,並建立地下王國九陵朝,而你的哥哥,也就是如今的大宣王,阿於藏鋒,其實就是你恨之入骨的九陵王。”

“胡說!”玄音終於忍不住心頭的壓抑,怒吼一聲,婆娑淚眼凝視蘇夜洵,“我哥哥是大宣王,是善良忠誠的大宣王,而不是什麼心狠手辣殘忍無比的九陵王……”

蘇夜洵對她的怒吼置若罔聞,繼續道:“五年前,我的老師也就是裴裘魯離京遠遊,從此再無蹤跡。其後,皇上登位,六詔之亂、羯族之事接踵而至,內憂外患不斷,就在這時大宣遭難,讓你攜書信入京請求援助,便也在此時,裴裘魯回來了。”

他說著太息一聲,歎道:“本王不得不承認,他裝得很像,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處事風格皆與恩師無異。所以本王相信,這幾年他與恩師相處得定是很融洽,以至於可以把恩師的一切都學得那麼像。”

玄音疑惑道:“那……真正的裴老呢?”

“死了。”

玄音一驚,蘇夜洵繼續道:“既然這世上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裴裘魯,就不再需要原來的那個。隻是很可惜,假的始終是假的,真不了。他贏在大局,卻輸在細枝末節,他不知道恩師最愛君山銀針,亦不知恩師向來為人謹慎,從不嗜酒,他大意了,可本王卻不大意。所以本王命中暗中查他,足足查了八個月。”

八個月,那是他在賭,賭這八個月時間不會白白浪費。

而最終,他終於查到了。他比玄清大師多攔截到了一封書信,而那封書信是大宣王傳來,傳給裴裘魯也就是阿於陵,他的父親。

“怎麼會怎樣……”玄音癱在地上,她接受不了,更無法相信。

“衣凰出事,他想要借機、借本王之名、借我天朝之兵毀我天朝,他甚至已經與前來的三十萬大軍聯絡好,裏應外合,隻可惜,他沒想到他和賀璉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招,他沒有算到在他忙碌著與大宣王謀劃怎麼拿下我茲洛城時,本王已經查到了他的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想來當初所謂的大宣有難,為的不過是要引我天朝軍隊前去,與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對抗,而他們真正的目的卻是在於拉動我天朝與突厥之間的仇恨,讓我們兩虎相爭,而你們大宣,坐收漁翁之利。”

話說到這裏,玄音之前心中的種種疑惑,似乎都已解開。

難怪之前她與大宣王傳信,大宣王頻頻問及的不是她情況如何,而是茲洛城中有何打算,是銀甲軍和蘇夜涵可有消息傳回京中。

難怪她想要回大宣,大宣王百般阻撓,他是不想自己的妹妹回去了,看到這樣的自己,看到自己就是那個人人憎惡的九陵王。

也難怪,那之前她曾多次聽到外麵的流言,道是向來不問後宮之事的裴裘魯竟為了皇上冷落月妃娘娘而上書……

原來,真相竟是這樣!

她知道,皇上回來了,蘇夜涵回來了,可是他沒有來看她。不是因為他隻愛皇後娘娘一人,而是因為他不想看到她!

“嗬……哈哈……”她就這麼一直坐在冰冷的地上,凍得手腳發冷卻渾然不覺。

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她的心更冷,更冰,更絕望。

她以大宣公主身份,前來求蘇夜涵,求她收她為妃,以便有理由為她出兵,援助大宣。現在想想不由覺得可笑之極,她不是那高潔、深明大義的公主,她隻是個罪人,是個騙子,是個叛徒。她用自己和蘇夜涵之間的交情,把他逼上了援助大宣之路,而同時也把他逼入了困境。

她差點,為了自己的父親和哥哥的野心,害了她摯愛之人,而她卻還以為這是自己在犧牲。

兩行清淚順頰而下,劃過嘴角,她卻嚐不出裏麵的苦味,因為她的心,更苦。

“公主……”小意見她這般,不由得一陣心疼,“地上寒涼,公主快快起身……”

玄音卻似沒有聽到她的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想起方才蘇夜洵離開之時,她隱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窗下閃過,繼而隨蘇夜洵一到離開,她認得那身影,可是她卻寧願自己不認得。

那樣,她就不會知道,他現在已經不願再見到她……

轉眼已是年關,可這個年過得並不安寧,內有叛臣,外有敵軍,所幸有查塔王子相助,總也算保得城內人人平安,隻是這個年卻過得寥寥草草,唯一值得百姓開心的事情,莫過於皇後娘娘終於平安誕下皇子。

一連多日,清寧宮中再也沒有收到任何關於外麵的事情,似乎這一次襲宮之事發生以後,清寧宮便徹底沉靜下來。

可有心之人都知道,嘉煜帝回宮,定是他下令諸事不可告知皇後娘娘,即便偶爾有什麼瞞不住的事情,也是隻報喜不報憂。

城外那三十萬大軍之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一月前來報,蘇夜澤與蘇夜清親率二十萬人馬與九陵朝三十萬人交鋒與茲洛城外十裏處,雙方皆有傷亡,然天朝軍以逸待勞,且熟悉地形,占盡優勢,以二十萬軍勝了三十萬軍,斬殺其精兵良將無數。

半月前來報,賀璉在陣前布下詭異陣型,卻被蘇夜涵與玄止大師一夕破解,再創九陵朝的軍將。

十天前來報,北方傳來消息,大宣王便也是九陵王與突厥軍兩麵夾擊銀甲軍,結果被冉嶸從背後殺得人仰馬翻。

七天前來報,查塔王子為報洛王妃之仇,趁九陵朝軍隊歇息之時,暗中襲擊,波洛大軍勢不可擋,重創九陵朝軍隊。

可是,關於蘇夜澤在交戰中曾經受傷之事,無人提及,關於賀璉布下的陣法傷及數萬天朝將士的事,無人提及,關於九陵王初得知事情敗露,頓然與突厥軍兩麵夾擊銀甲軍,結果銀甲軍被殺的措手不及之事,也無人提及。

而昨日來報,九陵朝軍隊撤回!

衣凰不由低眉淺笑,一邊輕輕拍著已經熟睡的麟兒,一邊淡淡道:“追到家門上打,雖然顯得你很氣魄,可是也得承擔人家搬出家底兒與你決一死戰的後果。”

“可不是,我聽說啊,臨走的時候,那三十萬已經所剩不到一半。而且他們都不敢再從我天朝境內撤回,而是繞道去了。”白芙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這段日子傳來的消息可算讓她出了口怨氣。

現在,看著衣凰這般沉靜素斂,每日都安心地調養自己的身體,照顧剛出生的孩子,她和青芒別提有多高興。就連一向尖嘴毒舌的杜遠最近都安靜了許多,每天隻想著怎麼調理衣凰的身體,每天樂嗬嗬地搖來晃去,飲酒作詩,好不逍遙快活。

“好了。”青芒白了她一眼,“你就讓小姐安靜會兒。”

“哦……”白芙說著看了看門外,嘀咕道:“杜老說是去給小姐熬藥了,怎麼這麼久還沒來?我去瞧瞧。”說罷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衣凰和青芒看著她的背影,都忍不住笑了笑,青芒在衣凰身邊坐下,道:“這下總算好了,九陵朝的軍隊撤了,咱們也能過兩天安生日子了。”

衣凰無奈搖頭笑道:“我這宮裏現在每天都是安生的日子。”

青芒想了想,道:“也是。罷了,小姐,你現在可不是隻要顧著自己了,既然皇上有心讓安安靜靜照顧小皇子,你便順了他的意。”

衣凰不由挑眉道:“我若不順他的意,你以為這一個月我會對任何事都不聞不問?”

青芒笑道:“小姐,你總算讓青芒放心了。”

正說笑間,一名宮人匆匆入內,道:“娘娘,外麵有位小童帶著娘娘的令牌求見。”

衣凰不由愣了愣,一時也想不起是誰,低頭看了看孩子正熟睡,便與青芒一道走了出去,隻見冷天月與明康齊齊站在那裏,明康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憂,而冷天月則一臉欣喜。

“你怎麼來了?”衣凰微微一驚。

明康一見衣凰,頓然拜道:“娘娘……我家先生……我家先生回來了……”

瀟瀟冬夜,夜冷風寒。

可是再寒,也不及人心。

那一句“莫要責備清姰姑娘”一直在耳邊回響,雖是好言相勸,讓在陌縉痕心中卻打了一個大大的結。

臨行前,那人道:“先生,如今要害你之人已經離開,先生安全了,我便也沒有了再留先生的必要,但願來日再見,我與先生還能成為好友。至於那清姰姑娘,先生莫要責備清姰姑娘,她是無心之人,在你身邊已久,卻未曾傷害你,你隻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與她好好度日。”

好好度日!

與一個潛在自己身邊多時、而他卻不曾察覺之人!

他何以不想好好度日,可是這一生,他卻容不得別人欺他騙他!

“先生!”身後傳來那輕柔的聲音,帶著難以遏製的欣喜與激動,繼而是急急奔來的腳步聲。“先生,你終於回來了……”

聞之,陌縉痕卻不禁在心底冷冷一笑,未曾轉身,道:“我能活著回來,你是不是很失望?”

清姰腳步頓然停下,詫異地看著陌縉痕的背影,語氣惶然,“先生,你在說什麼?”

陌縉痕冷聲道:“我說,我能活著回來,是不是沒有如你所願?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會高興?”

“先生,你為什麼這麼說,我……”

突然陌縉痕轉過身來,清姰一見,頓然扭開頭,驚愕道:“先生,你的麵具……”

“麵具怎麼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戴麵具,你大可以大大方方看個清楚,無須再這般遮遮掩掩。”說話間,他已經大步走上前去。

清姰似乎被嚇著,一直扭開頭不去看陌縉痕,幾乎快哭了出來,“先生你別這樣,我沒有要看……”

“你來不就是為了要看到我這張臉嗎?不就是為了要把我這張臉畫出來給別人嗎?為何你現在卻不願看?”陌縉痕雙拳緊握,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清姰嚇得跪坐在地上,用手遮住眼睛,陌縉痕就這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相伴相隨?白頭偕老?嗬嗬……”他冷冷笑著,一把抓住清姰的肩,“你跟我這麼久,難道這張臉你都不敢見嗎?”

清姰連連搖頭,道:“我沒有……我從來沒有見過先生的臉,我知道先生終日帶著麵具,就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你的長相,所以……所以我從來都不去看……”

“現在可以了,你可以盡情看個夠。”說罷,他一把抓起清姰將她提起,清姰很是清瘦,他用一隻手便將她提了起來。

“不要……”清姰用力將頭扭開,哭出聲來,“先生你不要這樣……先生,你放手,你抓得我很痛……”

“痛嗎?”他笑了,笑得冷冽。

“好,我放手,我放你走。”話音落,他頓然鬆手,將清姰向前推去,“走吧,我放你走,不要再回來,我不想在看到你,不想看到一個與阿於陵有關的人!”

清姰心如刀絞,淚如雨下,可是卻不知如何辯解。

沒錯,她是別人派來的眼線,卻又不是。她是宛娘特意安排在陌縉痕身邊的,為的是他的一張畫像,而那個出錢托宛娘辦事之人,她卻並不認識。

她本想,把事情一拖再拖,等到宛娘對她失去了耐性,不再管她了,她就可以一直安然留在陌縉痕身邊。

可是她錯了,她太天真。這世上的事情,她不辦,自有人去辦。

“先生……”她垂淚,委屈地喃喃開口。

“走。”他給她的,卻隻有這冰冷的一個字。

走吧,不要再回來。

這是他所希望的。

她聽到自己的心“啪”的一聲碎了,然後抬腳緩緩走出船艙,一步步就像是走在鋒刃上,如針刺,如刀剜……

衣凰趕到之時,船艙內一片漆黑。

“先生?”明康在門口擔憂地喊了一聲,正要打開火折子點火,突然隻聽黑暗中有人道:“不要點燈。”

明康無奈地看了衣凰一眼,衣凰道:“你們先下去吧,我來。”

她借著外麵的燈光向裏麵走了幾步,可是越往裏麵越黑,黑到她什麼都看不見,邁不開步子,她忍不住喊了一聲:“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