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五】以身試毒救佳人,衣凰北疆行(3 / 3)

然這一聲對不起,卻換不來清姰的一雙眼睛。

世間哪得全美之事,盡如人所願?

回宮路上,衣凰難得這般沉靜,教杜遠都有些不適應。

“師兄,”良久她終於開口,聲音沉沉道:“你說,我不為清姰姑娘治眼睛,是對還是錯?她那眼睛也許還有得治。”

“嗬嗬……”杜遠不由輕輕一笑,道:“治了如何,不治又如何?那姑娘與他在一起時,何曾是因為他的容貌?而今,沒有那一雙眼睛也作罷,至少今後他為因此一輩子欠那姑娘一份情,對她好一輩子。這又何嚐不是好事?”

說罷,他突然太息一聲,扭頭看向外麵,有些沉默。

衣凰訝然地看著他,頓然笑出聲來,道:“原來,師兄也懂這情情愛愛的事情。”

杜遠回身瞪她一眼,道:“師兄我隻是至今未娶,又不是個六根清淨的和尚,懂不懂又有何稀奇?”

衣凰撇撇嘴道:“瞧著師兄近日火氣也挺大,莫不是肝火太旺了?”她本是說笑著向杜遠看去,卻在多看了他兩眼之後,突然收了笑容,問道:“師兄近日是不是身體不適,這臉色不太好看……”

說著就要去扯杜遠的手腕,卻被杜遠掙脫,嗔她一眼道:“我這一手醫術,還要你為我看病不成?”

衣凰道:“這可不一定,你不是常說我醫者難自醫,你也是一樣。”

杜遠沉著臉到:“好的你沒有學會,盡學了些不倫不類的去。”

說說笑笑之中,馬車一路回了皇宮。衣凰甫一踏進清寧宮,就聽到孩子哭鬧的聲音,在宮外遇到的諸事一瞬間全都拋之腦後。

“這一直哭,是不是餓了?”衣凰接過孩子在懷,問青芒道。

青芒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白芙搶到:“是想娘了。”

青芒和衣凰頓然笑出聲,青芒道:“許是屋裏悶熱,待著有些不舒服,可是外麵寒風凜凜的,又不能把他帶出去。”

衣凰會意,一邊哄著孩子一邊道:“這兩日天氣似是不錯,等午時出了太陽,找個避風的地方帶出去透透氣也好。”

“好。”青芒和白芙點頭應了一聲,青芒又道:“對了,小姐,今天下午幾位王妃說是要過來看看小皇子,順便與小姐聚一聚。”

衣凰喜道:“是紅嫣和翩兒嗎?”

“嗯,十五公主也說要來。”

衣凰想了想道:“咱們這位十五公主嫁人也有一年了,該有些動靜了。”

青芒和白芙不由偷偷捂著嘴笑,青芒道:“等有時間了,我把靈影帶回來跟小姐聚一聚,這小東西現在胖了一大圈。”

聞言,衣凰哈哈笑出聲。

她們已經很久這般聚在一起說笑了,這樣的日子雖不難得,卻是少見。人總是這樣,就在身邊的總是抓不住,想要的卻都是遙不可及的。

院子裏孩童追逐打鬧,懷抱裏,咿呀學語的稚子個個眉清目秀,水眸靈動,也無一例外的,有一雙蘇氏特有的碧眸。

就在眾人嬉笑之時,白芙突然匆匆跑來,滿臉驚慌,在衣凰耳邊耳語了幾句,衣凰頓然臉色一變,將懷中孩兒交給青芒,隨白芙一道向外走去。

衣凰邊走邊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到了這時,白芙已經不敢再瞞她,哽咽道:“杜老……杜老許是勞累過度,昏倒了,我怎麼喊也喊不醒……”

“怎會突然昏倒?”

“杜老他……他以血入藥……”

衣凰腳步頓然一滯,鳳眉蹙起,側身看了白芙一眼,“你說什麼?”

白芙一時也說不清,擺擺手道:“小姐,我們還是趕緊去看看杜老,你看了就明白了。”

衣凰便不再多問,直奔著藥房而去。

房內,衣凰伸手探上杜遠的手腕,隨著時間的流走,她的臉色越來越沉,到了最後竟是隻餘一抹驚愕與擔憂之色。

“莫邪!”她低呼一聲,突然轉身問白芙道:“他身上怎會有莫邪的毒?是誰給了他這個毒……”

“毒?”白芙傻了眼,“杜老隻說服了解毒之藥,沒說服的是毒啊。”她說著上前擼起杜遠的衣袖,道:“杜老說這種藥隻有其他人先服下,再用含著這藥的血入藥,才能解小姐身上的毒……”

“胡鬧!”沒等白芙說完,衣凰便怒喝出聲,狠狠瞪著杜遠。

“咳咳……”杜遠隱約聽到一陣吵鬧和哭聲,他已經很疲倦,可是那吵鬧之聲聽著感覺很熟悉,他想再看一看。

“師兄!”見他睜開眼睛,衣凰不由得一喜,繼而又是一憂。

杜遠茫然地看了她和白芙一眼,道:“你怎會在此?”

衣凰不言,將一隻藥瓶舉到他麵前,哽咽道:“這就是你所為的辦法?你是不是想讓我這一輩子都不得安心?”

杜遠頓然把目光移向白芙,白芙抽泣道:“你昏倒了,小姐替你診脈自己發現的……”

衣凰緊緊皺了皺眉,道:“你還打算瞞我多久?莫邪之毒豈可服用?你知不知道它會害死你……”

“我知道……”杜遠很是虛弱,勉強一笑,“可是這是唯一能解你‘忘憂’之毒的辦法……”

“它不是。”衣凰斷然否定,“解毒的方法,是你的命……你明知這莫邪劇毒,卻為了溶有莫邪之毒的血能解‘忘憂’,就以身試毒,你何曾想過,就算我的命這麼被你救回,我又怎能活得安穩?”

杜遠無奈一笑,歎息道:“看來是我高估了自己……我給自己算了日子,本打算過兩天就像你請辭,找一個安靜的去處,獨自離開,省得你為我擔憂難過……可是我算錯了……”

衣凰見他神氣渙散,心中沒由來的一慌,一把緊緊抓住他的手腕,道:“師兄,我放心,我這就帶你去找解藥……”

“不用了……”杜遠坦然一笑,拉住衣凰,“莫邪無解……”

衣凰一急,眼淚差點落下來,“不可能!忘憂亦是無解,可你照樣解了……”

看著衣凰這般擔憂的模樣,杜遠突然一笑,搖頭道:“我問師父時,師父曾說,我本是個自私清高、愛惜自己之人,他覺得我不會為了任何人去做對自己不好的事情……其實,師父他老人家說對了,小老頭我確實是個自私、貪生怕死之人,我怕我死得不明不白……現在好了……”

他聲音越來越低,神色清淡,最終看向衣凰,淺淺笑著,“衣凰,答應師兄……照顧好自己,師兄……師兄以後不能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了……”

他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卻是發不出聲音。

聽說人死前都有回光返照,那他方才那是不是就是回光返照?莫邪之毒發作得比他預料得早,也比他預料得快,方才他已經把一隻腳踏進了地獄,卻突然聽到了她的喊聲,這才想起自己還未能見她最後一麵,還未再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

所以,他回來了。

看到她如今平安無事,提著懸了這麼久的心也總算是可以放下了。

“師兄!你醒醒,我不允許你睡!”衣凰用力搖著他的身體,試圖把他喚醒,眼淚一滴一滴如豆粒落在杜遠身上,可他卻渾然不動。

沉沉闔上眼睛,他想動一動示意她不要難過,可是卻動不了,漫天卷來的黑暗將他臣弟淹沒……

“師兄,你睜開眼睛啊……”看著他沉沉睡去,衣凰心急如焚,突然,她像是想起什麼,起身直奔著思凰閣而去……

“你說什麼?”弘文館內一聲低喝,蘇夜洵俊眉蹙起一峰,緊盯著衣凰,問道:“你要去北疆?”

衣凰神色決絕,點點頭道:“沒錯,不是我一個人去,而是要帶著杜老一起。”

蘇夜洵頓時了然,紅嫣已經將宮裏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杜遠為救衣凰,以身試毒,而今毒發,藥石無醫。“我知道你現在很著急,可是眼下北疆三朝戰亂,你若去了,萬一傷了那該如何?再說,杜老能否撐到那裏……”

“他可以的。”衣凰豁然抬頭,鳳眉微凝,定定瞪著蘇夜洵,語氣堅定道:“我已經給他服下了九轉丹,這九轉丹本是師父和陸老頭從他們的師父那所得,對重傷之人可治其傷,對將死之人可續其命,那日我差點去了命,便是杜老用九轉丹救我一命,後來十四又給我送了一顆來,許是師父留下的……”

蘇夜洵依舊擔憂道:“可是到了北疆又如何?那裏可有能解毒之人?”

衣凰點點頭道:“有,琅峫。”

蘇夜洵頓然一愣,可見她態度堅決,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終於歎道:“好,你可以去,我陪你一起。”

衣凰驚道:“不可,你走了朝中政事怎麼辦?”

蘇夜洵道:“無礙,有三哥在京中,還有紹駙馬,不會出什麼大事。我若不隨行,就絕不會放你出城,我答應過皇上,一定會保你平安。”

他二人皆是脾氣倔強之人,不用多言,隻是看著對方的眼睛便可知,誰也別想勸動誰。這般對視半晌,衣凰終於允口,點點頭,道:“好。”

她知道,杜遠的情況,容不得她耗下去。

而今杜遠已經昏迷,他們帶著杜遠,便不能駕馬,隻能找來最快的馬車,由十八衛親自護送,一行約二十來人駕著馬車直奔著北方而去。

而今大宣和突厥兩方齊力對抗銀甲軍,銀甲軍不得不撤回距離大宣最近的彭州,這是一場僵持之戰,且看誰的耐性更大,更強。

北方風沙大,而且很是頻繁。晚間,站在一處高樓上,一睜眼就會被沙子迷了眼睛。

琅峫已經在這裏站了半個時辰,一句話也沒說,托和也在他身後,幾欲開口,卻又全都咽了回去。琅峫這般靜默不語已經不是第一次,自從得知衣凰誕下皇子之後,他就經常一個人靜靜地待著,少則半個時辰,多則一整天不聲不響。

雍州那年冬,她被困他軍中,卻絲毫不曾有過一個被俘之人該有的謹慎或惶恐,每日隻是吃喝貪睡,時不時地取走他兩本書籍,看得卻也極快。以她那般的靈敏和記憶力,本不足為奇,奇的是她沒看完一本書都會與他談論一番。

托和也說的沒錯,衣凰就是他的命門。

而他卻並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個命門突然就長在了身上。

初見時的驚豔與提防、相處時的坦蕩與瀟灑、分別後的莫名思念與牽掛……

這個女人害得他放走了蘇夜涵,又以七星海棠擊潰他三千精兵,再見之時,她與他是敵人……

除了那日她以他三千突厥精兵換蘇夜涵一命之外,從頭到尾,她就沒有做過一件對他有利的事情。甚至,那唯一的一件事情到後來對他來說也是致命之事,他不曾想過有一天,那個看似文弱清淡的涵王,會成為銀甲軍第一領將、會成為天朝嘉煜帝,更沒想到他會成為他突厥唯一的勁敵。

“她怎麼還不來?”

聞他開口,托和也一驚,走上前去,問道:“王,你剛剛說什麼?”

琅峫微微眯起眼睛,麵朝南方站立,道:“她怎麼還不來找我?孩子一出生,忘憂的毒性就會卷土重來,且毒性更猛烈,而且,這已經是第三年。”

托和也頓然明白過來琅峫所言是何人,一時不知如何答話。

這世間若是沒有這個女人,這天下必然是他阿史那琅峫的,可偏偏慕衣凰就活生生地存在,存在琅峫的心裏。

那是他唯一的弱點,唯一的牽掛。

“王,夜深了,早些歇著吧,我們還要與銀甲軍對戰。”

琅峫雙腳卻一動不動,沉吟片刻,道:“托和也,傳令下去,明日,我們退兵。”

“王!”托和也大吃一驚,上前與他相視而立,道:“為何?”

琅峫神色不動,淡然道:“你若是懂得蘇夜涵的心思,就不會再問我為什麼。大宣欺他騙他,你以為蘇夜涵麵上什麼都不說,心裏能放得過他們?最重要的是,一個賀璉、一個阿於陵,都是害死他親人的凶手,所有銀甲軍都恨不能將他二人碎屍萬段。此時銀甲軍最想滅掉的便是大宣,以解心頭之恨。”

托和也皺眉道:“可是,大宣一滅,緊接著就是我突厥,王何不與大宣一起滅了銀甲軍,再行吞掉大宣?”

“征戰……”琅峫輕輕念叨一聲,淒笑道:“這麼多年,本汗南征北戰,四處奔波,想要的都已得到,可是本汗卻一點成就感、一點滿足感都沒有,隻覺得自己很失敗也很軟弱,這裏想要的東西,一樣都沒有得到。”他說著錘了錘自己的胸口。

托和也看在眼裏,不由得一陣難過。

琅峫繼續道:“我阿史那一氏從一支小部落成長為今日的大突厥,靠的是有勇有謀,對待奸邪小人必比他更狡猾,可對待蘇夜涵這樣的人,靠卑劣手段,你以為贏得了他?”

說罷,他冷哼一聲,仰頭道:“這樣的人你若不能將他打敗,就隻有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下,一輩子都別想解脫。本汗與他蘇夜涵雖是命中大敵,可誰又能說我們不是最了解彼此的至交?他現在一心撲滅大宣,既是如此,本汗便送他一個人情。我突厥退兵,讓他先滅大宣,然後再與我突厥專心一戰!”

托和也不言,卻明白琅峫話中之意。

天下之大,而英雄相惜。琅峫這般清傲之人,斷不會甘願做蘇夜涵眼中的奸佞之徒——尤其,還有那個女人存在。

正沉默時,一名副將匆匆而來,麵色略有異樣,小聲道:“王,銀甲軍中有變。”

“哦?”琅峫對此卻並不驚訝,清冷一笑,問道:“何事?”

副將看了托和也一眼,略有猶豫,琅峫不由回身瞥了他一眼,冷聲道:“你若是還未想好怎麼說話,就不要來見本汗,本汗不需要連話都不會說的人。”

那副將驟然一驚,忙垂首道:“啟稟王,慕衣凰來了。”

琅峫驟然一怔,似是聽錯了話,問道:“你說什麼?”

副將放緩語氣,冷靜道:“天朝的皇後娘娘慕衣凰,今日已經到了銀甲軍中。據探,她這一次前來隨行之人不過二十人,是以並未引起別人的注意。”

琅峫先是沉默片刻,繼而“哈哈”大笑開來,像是有什麼心願已達成,連連點頭笑道:“好!好!好……她終於來了!”

托和也心下輕歎,會意道:“末將這就去傳令,明日一早,退兵。”

如果現在琅峫想要的不僅僅是這天下江山,現在退兵便是最好的選擇,以銀甲軍隻能,想要拿下大宣並非難事,也隻有這樣,琅峫才能真正地蘇夜涵一戰。

大宣一滅,剩下的就僅僅是他們對手間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