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萬萬沒想到,宋鴻儒會自殺。
興許是覺著,他皇叔果然氣數已盡,南唐再也不是以前的南唐,目睹著身邊世事巨變,令他無可奈何,故而想不開。
拖著八十好幾的高齡,換上一身體麵的衣服,在家中上吊自殺,追隨他心中的朝代而去。
因宋鴻儒死時,正是他與裴瑩大婚,宋家人未免衝撞喜事,便將宋鴻儒的屍體鎖在家中,至今還未下葬。
現在雖是深秋,但氣候還是很熱,屍首沒法安葬,兩天的功夫便已發臭,蚊蟲蒼蠅漫天飛舞,可惜宋鴻儒一生忠烈,到死了,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宋鴻儒的學生實在看不下去,找上宋家人理論幾次,還差點打了起來,但他們終究不姓宋,沒資格處置恩師的後事,宋家又怕得罪朝廷,因此,隻能將喪禮拖延幾日。
前幾天,他一直忙著其他的事,不知道宋鴻儒已死,更不知道,宋家人為了他所謂的婚事,連人都不敢安葬。
直到今日常山王找來,他才知道這件事,下旨讓宋家人趕緊為老先生準備喪事,念及宋鴻儒一生為朝廷所做的貢獻,還賜下恩賞,追悼老先生的不幸離世。
但,想到宋鴻儒死時的慘狀,他實在不忍心讓蘇清朗知道這件事,於是打算瞞下來,不成想,最終還是讓他知道了。
蘇清朗回到住處,梅柳生由於不放心,則跟在他的身邊,見蘇清朗怔怔地走進屋中,始終沒有開口。
他忍不住道:“清朗……死者已矣,你也別太難過了……”
蘇清朗看向他,片刻,才道:“我想去拜祭先師。”
對於這個要求,梅柳生沒法兒拒絕,隻能點了點頭。
又見蘇清朗轉過身,背對著他道:“我曾送你一方硯台,現在,請你還回來。”
梅柳生心中堵了一下,最終道:“好。”
喪禮那天,蘇清朗出了宮,來到久違的宋府,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踏入靈堂。
靈堂內,有一些是敬仰老先生的同僚,不過,更多的,則是宋鴻儒的學生,蘇清朗的同窗,自然也在其中。
見到蘇清朗,他們一個個神情複雜,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仍是對他痛恨,正想出麵教訓他,卻被一個藍衣書生阻止。
隻見蘇清朗臉色慘白,來到靈堂內,望著自家恩師的棺木,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伏在地上,哭得傷心,哭得絕望,這時,那名藍衣書生走了出來,站在他的麵前道:“蘇大人……”
蘇清朗聞言,抬起頭看他,又聽他道:“先生問你,可曾知錯沒有?”
想起昔日在徐家,遇到恩師的場景,蘇清朗心中刺痛,哽咽道:“清朗……知錯……”
藍衣書生歎了口氣,從袖中摸出半塊玉玨,道:“先生說,他原諒你。”
蘇清朗一時怔住,但見那書生將玉玨放到他的手中,道:“先生還說,他知道你的苦衷,並且,從未怪過你……”
望著手中半塊的玉玨,腦海中,閃現出無數個畫麵,金鑾殿上,有人摔斷玉玨,說師徒情盡,從此與他恩斷義絕。
這些年來,他一直珍愛著另外半塊玉玨,總想著哪一天,等一切真相大白,便將它還給恩師,奢望著他們破鏡重圓。
卻沒想到,這兩塊玉玨重逢之日,竟會是這樣的場景……
見蘇清朗哭得傷心,藍衣書生又歎了口氣:“其實這半塊玉玨,先生老早就想交給你,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他頓了頓,垂手將蘇清朗扶起來,又道:“先生以死殉國,也算完成了心中的夙願,師兄,別太傷懷了……”
蘇清朗含淚點了點頭,然而,看到恩師的棺木,想到昔日種種,仍是忍不住掉淚。
這時,另外一個年輕書生走出來,向藍衣書生道:“雲溪兄,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藍衣書生看了蘇清朗一眼,道:“先生交代的事情,已經完畢,等辦完先生的喪事,我也該離開了。”
他說著,轉身看向了堂間的棺木,想到宋鴻儒一生博學,桃李天下,最為有名的,便是蘇清朗那一屆。
蘇清朗,謝玉,許瀚文,柳靖之,孫子仲,再加上一個秦桓,哪個不是驚才絕豔的人物?
可惜,世事多變,造化弄人,也唯獨那一屆的學生,下場一個比一個淒慘,現在連先生他自己都不在了,一時間,入目荒涼,滿腹感慨——
“沒想到,真的等到了這天,先生泉下有知,應當稍有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