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熊師傅早已潸然淚下。他扶起母親,說:“好媽媽啊,我馬上去告訴校長,要學校給你家捐款。”母親慌忙不迭地搖著手,說:
“別、別,如果兒子知道娘討飯供他上學,就毀了他的自尊心,影響他讀書可不好。大師傅的好意我領了,求你為我保密,切記切記!”
母親走了,一瘸一拐。
校長最終知道了這件事,不動聲色,以特困生的名義減免了兒子三年的學費與生活費。三年後,兒子以627分的成績考進了清華大學。歡送畢業生那天,縣一中鑼鼓喧天,校長特意將母親的兒子請上主席台,此生納悶:考了高分的同學有好幾個,為什麼單單請我上台呢?更令人奇怪的是,台上還堆著三隻鼓囊囊的蛇皮袋。
此時,熊師傅上台講了母親討米供兒上學的故事,台下鴉雀無聲。校長指著三隻蛇皮袋情緒激昂地說:“這就是故事中的母親討得的三袋米,這是世上用金錢買不到的糧食。下麵有請這位偉大的母親上台。”
兒子疑惑地往後看,隻見熊師傅扶著母親正一步一步往台上挪。我們不知;%兒子那一刻在想什麼,相信給他的那份震動絕不亞於驚濤駭浪。於是,人間最溫暖的一幕親情上演了,母子倆對視著,母親的目光暖暖的、柔柔的,一綹兒有些花白的頭發散亂地搭在額前,兒子猛撲上前,摟住她,嚎啕大哭:“娘啊我的娘啊……”
多年過去了,母親的故事還在傳說。
你的眼淚是一條河
母親哭了,在搖曳的光影裏。60年了,多少苦澀的淚伴著逝去的歲月,在母親的臉上流呀流,流走了母親滿頭的青絲,流成了道道細密的小河。
母親是個苦命的人,她13歲那年夏天,我外婆突然中風去世了,母親在外;婆的墳前哭幹了最後一滴眼淚,擔起了操持家務照料妹妹的擔子。馱默勞作、不善言談的性格便是從那時候養成的。日子的艱難、心中的愁苦,無人傾訴,
隻有在夜裏默默流淚。
母親20歲那年冬天,嫁到了我們李家,我的父親小母親一歲,家境雖很貧寒,可在十裏八村,父親稱得上是一個出色的小夥子。貧家女是不怕過窮日子的,隻要她的心能有個依靠就夠了。哪承想婚後不久,父親就因勞累過度患了肺病,時常大口大口地吐血,母親流著淚,求父親去治療,執拗剛烈的父親卻咬牙發誓不把日子過好,他死也不去治病。母親知道父親的心思,他是怕花錢。
看著四壁如洗的兩間土坯西廂房,家裏也真拿不出錢來給父親治病,母親除了拚死幹活兒來減輕父親的勞累,就是終日含淚祈求老天保佑。不知是不是母親虔誠的禱告感動了上蒼,半年後,父親的病竟然不治自愈了,三間新房也蓋了起來。房子蓋好的那天,母親抱著父親大哭了一場。
曰子稍稍好過一點的時候,我來到了世上,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把無盡的牽掛與愁苦帶給了她,母親的生命從此成為一支被我點燃的蠟燭,再沒有停止過燃燒和流淚。
不滿一歲的時候,我得了急性腸炎,這病在三十多年前的農村,是可以置人於死命的。當時,已經擔任村支部書記的父親遠在幾百裏外的地委黨校學習,母親抱著氣息奄奄的我衝進雷電交加的茫茫雨夜,一路跌跌撞撞,終於在子夜敲開了十裏外一個老中醫的家門。母親跪在老中醫的麵前,求他救救她的兒子,她再一次用她的淚感動了上蒼,我竟死裏逃生,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說起來,我還算給母親爭氣,從小學到中學一路讀過來,沒讓她失望。1980年,18歲的我參加高考竟考了個全縣文科第一,母親連夜把我的被子拆了添絮了一層新棉,燈光下,她手中的針線起起落落,點點滴滴的淚水連同那顆慈母心都絮進了那厚厚的棉被裏。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到一個新興城市工作,母親沒再做太多的囑咐,隻對我說:“你真的長大了,以後出門在外,要行善事,做好人。媽今年喂的這頭豬不賣了,留著等你過年放假回來。”可是,母親盼來的不是兒子歸來的團圓,而是我患病住院的音訊。已是陰曆臘月中旬,單位的車把父母接到我所住的醫院,
母親踉蹌著撲到我的床頭,抱著我的頭,泉湧般的淚水潤濕了我瘦弱的臉。我的心裏滿是對母親深深的歉意,為什麼我帶給你的總是流不盡的淚?我真是一個不懷好意的討債鬼嗎?
在以後整整18個月的日子裏,病魔與死神將我這不滿二十四歲的生命當成它們手中的一根扯來扯去的猴皮筋,母親用她帶血的淚水和根根白發陪著我一道跟它們較量,最終我竟奇跡般擺脫了死神的糾纏,可是它沒有空手而去,挖走了我的一雙眼睛。
那是一個飄著細雨的暮春之夜,病房裏很安靜,母親小聲對我說:“你要是難受就抽支煙吧。
這是我從小賣部給你買來的,是你從前愛吸的‘大前門’,護士都查過房了,不會有人來了。”
母親的話怯生生的。對沒了眼睛的兒子,已是心碎的母親,猶如做錯了事的孩子,不知如何才能不惹我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