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昭業接過一紙藥方,不待細看,便塞入懷中,“多謝先生!隻是還望楊兄能給本王一個承諾——此疾此方此事,這世間再無第三人知道。”
楊瑉之並無半點猶豫,拱手應道:“是。”
但他已然清楚,這再無第三人知道的代價,便是當今日的這一番對話不曾進行過——那紙藥方多半會化作灰燼,而南郡王府亦不會再傳醫士進門。
是不信任他嗎?的確,現在看來,他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是嫉妒他嗎?的確,歧黃之術、救世之道,他無一不精。但當蕭昭業的心底生起那種不由自主的抵觸時,他明白——自己永不可能真正接納此人,無論如何調試,無論如何掩飾,無論如何賭誓,自己終究是一個心胸狹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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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兼有北湖、後湖、昆明湖等別稱,位於建康城以北,輕波如撩,風景如畫,碧鏡如凝,楊柳如依。自孫吳在當年的建業,如今的建康城建都以來,桑泊一域便被劃作皇家園林,平頭百姓不得擅入。隨郡王府傍水而建,倒是僻靜雅致。膳後閑步,一行四人說說笑笑著,便行至桑泊之畔。卻見一尾烏篷船、兩柄木槳靜候在此。
“藍天白雲,綠水清波。孤舟一葉,短楫一雙。當真是好意境!”何婧英開口讚道。
“姐姐可有意棹槳?”
“當真?”女子的驚喜不由自主,卻隨即止聲,征詢似的望向蕭昭業。
“有興趣,玩玩也無妨。”蕭昭業笑著回答。
蕭子隆回身瞥了眼,遠遠跟著的那群奴婢仆從們,笑道:“這隻小筏原是供興起時我們二人胡鬧的。坐四個人想是不妨,隻是一幹奴才怕是帶不得了。”
“要不還是算了罷??”何婧英搖了搖頭,顯出一副畏懼的樣子,“我不會水,萬一??”
“怎麼會落水呢?要是真那麼背,我和昭業水性都好得很,叫他救你便是了。”
“但我還是覺得??”
“你且放寬心。”蕭昭業笑著拍拍她的手,“不過消遣耳。”
何婧英忍不住將目光滯留於男子輕拍自己的左掌上——的確,自己從未有過水上行船的體驗,乍聞之下,自是喜不自禁。但若是因他劃槳之時力不從心,叫人瞧出端倪,可怎生是好?
“不過是泛舟湖上,何須他們侍奉?”蕭昭業道,“一抔閑情,一壺佳釀足矣!”
被何婧英一個眼神瞟過來,男子忙改口道:“一壺清茶,一壺清茶??”
四人先後上了船,船隻被兩名強壯的仆從穩穩一推,悠悠地往湖心而去。兩個女子一人一槳,站在船頭劃起水來,蕭子隆、蕭昭業二人則端坐船篷之下,時而品茗,時而笑談,時而望向篷外的那兩抹倩影。
“歆兒,可玩夠了?你也得小心身子啊!”
若不是蕭子隆此言,眾人,包括王歆在內,隻怕又該忘記隨郡王妃已然身懷六甲。王歆怔了怔,似撂不下手中的船槳。
“不如我們也進去吃茶罷!現下有風,隨波逐流,倒也快意自在。”
在何婧英的勸說下,王歆欣欣然撇下木槳,一同進篷去了。
午後陽光正暖,水麵船隻輕搖,耳畔歡聲笑語,眼中倦柳輕疏??春意漸散,微風推動著無拘無束的小舟,走向不遠處那個全新的夏日。船上的人或多或少懷著這樣的感覺,告別了充滿新生的春天,他們將走向屬於這一代人的,全新的盛夏。隻是沒有人意識到,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悠然自得地說,肆意暢快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