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 臨百仞之淵(上)(1 / 2)

何婧英在養心殿的龍床上醒轉過來的時候,天已黑透了。殿內的燭光很暗,卻依稀可以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臨窗而立。她昏昏沉沉地半支著身子想坐起來,卻徒勞地發現手腳軟綿綿的,使不上勁。

“躺著,別動。”

窗前的人聽見響動,轉身向她走來——不知是不是剛睡醒花了眼,她覺得他的腳步帶著些躊躇和猶豫。

腦袋很沉很沉,像一麵中空的石鼓,鎮不住高牆,奏不出天籟。隱約瞧著他的眉頭緊蹙,她下意識地綻開笑顏,靜靜地等待他一點點走近,想要撫平他眉間的褶皺、融化他眼底的冰霜。

隨著他的麵容變得清晰,記憶如潮,在刹那間湧了上來。她的眼睛倏地睜大,嘴角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人呢?”

他挨著床沿坐下,隔著被子握緊她的手,臉色有些難看,“他——走得很平靜。”

“他死了?”那雙澄明的眸中閃過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死死地盯著男子黯淡的眸色,想要看穿他說謊的跡象。

“不……”何婧英猛地搖搖頭,使勁撐著床板要起身的同時,腹間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整個身子就像是被抽空似的脫了力,腦袋沉沉地落回了枕上。

“阿奴!”他輕按住她的肩膀,嗓子有些沙啞,“你現在還不能下床。”

覺察出了什麼,她本已蒼白的小臉變得煞白無比,急急地攥住他的衣袖,她的聲音都在顫抖,“孩子?我們的孩子怎麼了?”

“太醫說你受到太大的刺激,身體一時承受不住……”蕭昭業的聲線顫抖著,“小產了。”

手指無力地鬆開,她麵無表情地睜大眼睛,仰麵望著雕欄畫棟的屋頂,淚水肆無忌憚地自眼角滑過鬢發,打濕了被褥。

孩子,這個她日盼夜盼的孩子,這個與她骨血相連的孩子,這個在她腹中孕育長大的孩子。她尚未來得及向他展示這個世界,她尚未來得及將一切最好的送到他的麵前,她尚未來得及做太多太多的事……可是,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逝去了,伴隨著那刻骨銘心的震撼……

將女子纖弱的手握在掌心,蕭昭業沉著嗓音,隻說了一句話:“阿奴,有我在。”

昏黃的燭光中,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那樣不真實,像是場夢,痛徹心扉的夢。

……

聽聞皇上處死了褻瀆皇後的罪人,百姓皆大歡喜。又聞皇後娘娘不慎跌倒小產,明麵裏惋惜的同時,更多人則紛紛感歎“皇上英明”,慶幸這來路不明的胎兒夭折,不至魚目混珠。

事情已經過去了五日,何婧英卻仍像個行屍走肉般。隻是她的心沒法子像耷拉著的麵部肌肉一樣僵硬,總是不時地一揪,疼的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許是因為皇上提審了自己的緣故,衡蘭也整日整日失魂落魄的。她覺著楊大人的死,自己難辭其咎。如果她沒有請來娘娘,如果她及時地攔住了楊大人,如果她將供詞說得更堅定更可信……

那隻銀釵,她再也沒有戴過。

經逢如此劇變,身邊卻沒有一個親近的人能開解一二。何婧英每日隻是怔怔的,仿佛神遊天外。

“皇家的聲譽關乎政局的穩定,關乎國家的團結,關乎千千萬萬人的性命……”

有的時候想起他說過的話,她禁不住懷疑,自己孩子的命與皇家聲譽比又如何?隻覺得寒心。她不願這樣去猜忌他,他已經是她支離破碎的心中僅剩的一角了。可是這樣的念頭總是不自覺地浮現腦海,刺得她的心一陣陣地發疼——她累了。不想再去糾纏這紛紛擾擾,不想去恨誰怪誰,隻想遠遠地逃開。逃開皇後的寶座,逃開人情冷暖,逃開他。

後宮終究閉塞,隻要她不想知道,就沒有什麼會來打擾她的清靜。以至於,這五日外邊的翻天覆地,她渾然不知。以至於,當他在床榻邊弓著身子伏在她耳畔輕聲問“你可願去寶華山住些時日散散心”時,她漠然地將眼神偏轉,力竭似的,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後來她才意識到,這個決定令她有多悔。

……

“昭百姓書”頒布的第二日,周奉叔覲見,帶來的消息可謂茲事體大:日日跟蹤蕭衍的暗衛回報,蕭衍曾於戌亥之時乘私轎進入西昌侯府,在書房中與蕭鸞密談了近一個時辰後離府。而後蕭鸞派家丁往王晏、徐孝嗣、王廣之府上送了密信——彼時,正是楊何二人的謠言莫名傳開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