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毒因外傷而入,創口烏紫,若及時擠出毒血,或猶可救。毒隨飲食而入,遍經周身,侵染五髒,汙血之色,待毒發之時已是藥石罔效……”
“誒?那如果中毒者的血色尚未變黑,是否意味著還有法可醫?”
“啊……”門外響起一女子的尖聲,待抬頭看去之時,便見一個單薄的身影自窗外跑遠了。
“小姐!對不起……”衡蘭急匆匆地跑進來,紅著張臉,“奴婢方才慌了神,叫楚兒溜了進來。沒……沒追上……”
“罷了!”她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就讓她去告訴爹娘罷,我才不怕!”
她是不怕。她不怕爹娘質問,不怕外人指摘……但她沒有料到,何大人聽到這個消息,會在大怒之下,氣急病發。
月滿西樓。待我二人接到傳喚,匆匆趕去之時,何大人已經病發暈厥。
我搭上他的腕脈,心知不妙。
我起身對阿奴的生母宋氏揖了一禮,說道:“大人膏肓之疾,唯今之計,小生隻有一試家傳的‘赤鳳針法’。隻是此法凶險非常,需在周身大穴下針,且連續三個時辰不得間斷,一旦有所疏漏,回天乏術……”
宋氏左右為難,尚在躊躇之時,床榻邊的阿奴抬起頭,三兩步跑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麵色哀戚的宋氏麵前,緊緊地拉著她的袖子,泣不成聲:“娘,讓先生試試罷!這是爹爹,爹爹最後的機會了……”
大廈將傾,讓宋氏一介女流拿主意,委實為難了她。我歎了口氣,拱手催促道:“還請夫人早做決斷!”
屋門重新闔上,房中靜得森冷。將銀針一字排開,榻上之人緊閉雙目,已是垂死之態。我知道,阿奴就在屋外候著,我不想她哭,不想她難過,我想要救回這個男人——但我的心,久久難以靜下來。
何大人此番病發,正是因著發現我與阿奴二人私下往來。愛女心切,他斷然不會將女兒嫁給一介白丁受苦。倘若能救回何大人,他必感念救命之恩,或肯將女兒下嫁;倘若身死,何府無嫡,其勢大減,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我隻知道,再不下針,便來不及了。
終究心亂如麻。兩個時辰不間斷的施針讓我的手心冒出細密的汗珠,擦拭了一遍又一遍。那一針,我隻覺得心中發慌,手抖得厲害。
推針入穴的那一刻,我渾身上下像被一桶涼水澆了個通透。
何大人死了。阿奴的爹爹死了。
……
何家上下都籠罩在一片淒哀的烏雲之下,揮散不去。在她們的悲傷麵前,我不過是個局外人。可是,在她們的悲傷中,我又是罪魁禍首。
當夜,阿奴跪在何大人的遺體前聲淚俱下之時,我附在她的耳邊說了句話,不知她聽沒聽見。若是聽見了,隻怕會立時下逐客令罷?
“對不起……我會照顧好你的。”
我想告訴她,我會照顧好她。我以為,讓她知曉了我的心意,是去是留,都由她來決定。這樣,便沒有遺憾了。但是已經過去了十日,她還是整日整日地躲在屋中,再沒同我說過一句話。我想,她是不便直言請我離開罷。
第十日,我走在吳興的街道上。擦肩而過的人仿佛都在對我指指點點。他們都在說——那就是醫死了太守大人的庸醫。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逃離吳興,逃離這個地方。
步伐匆匆地走過一處街巷,無意間瞟見陋巷中一個中年男人癱在藤搖椅上動彈不得,一名著布衣的年輕男子跪在他身畔,一點一點喂著湯碗中的流食。我腳下一頓,掙了掙,終是舉步向他們走去。
那中年男人姓趙,因上山打獵,不慎摔傷了大腿,疏於就醫,導致半身偏癱,難以動彈。此戶家徒四壁,請不起郎中,一拖再拖,以至今日。現下傷情雖然惡化,但隻要悉心調養、每十日施針一次、輔以湯藥,不出一年,仍能痊愈。倘若聽之任之,一月之內,其人必亡。
我如實告訴他們父子二人,我是一介江湖郎中,這一年間暫住太守府中,為何太守醫疾。而十日前,太守病發而亡。然,他們已無路可走,還是同意由我來醫趙父的腿傷。
我想,我在這個世間,大抵還是有點用處的。
回到何府,我腳不點地地去向宋氏請辭。正在堂中說著,阿奴卻突然闖了進來……
“夫人,眼下我在府中叨擾十日,再留唯恐失了禮數。特來請辭!”
宋氏麵上悲戚已散了去,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她客氣地問道:“楊大夫接下來有何打算?”
“小生今日在城中發現不少百姓因窮困而諱疾忌醫,故而想在城門外開診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