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件衣裳一個春天(1 / 1)

作家董橋說,幹淨是好的,人和文都一樣,要幹淨,像屠格涅夫,像初戀。讀這些文字就想起白色的衣衫。白色的衣服適合初戀時期的女孩穿,因為她沒有沾上一點人間的煙火氣。雪為肌膚,花為容顏,潔白的衣裙,不盈一握的腰身,最好再梳著一襲烏黑如瀑的長發,冰清玉潔的美。電影《梅蘭芳》中,年少的梅蘭芳穿一襲白衫,暮色深沉時走在灰牆灰瓦的街巷上,背影竟就著一種飄逸的美。我以為,隻有他那樣的男子,才能將白色穿得如此潔淨無邪,超凡脫俗。

衣服的顏色,我除了喜歡白色、藕荷色再就是藍色了。藍色有著一絲憂鬱和薄涼的美,又仿佛一縷詩魂。秋水共長天一色,讓人想起秋水的藍,天際的藍,水中的青草,秋蟲的呢喃,垂柳的倒影,離別的蕭聲。讓人想起“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江南。仿佛看見一位江南采蓮的女子,穿一件白底藍花的衣衫,尖尖的下巴,水一樣的眼眸,美如水鄉的一尊青花瓷。那女子蕩著一葉小舟,劃入藕花深處,驚起一灘鷗鷺。

紅色我不大喜歡。但是,紅色象征著俗世生活的喜氣和美滿。正如《紅樓夢》中一回,天地間一派粉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身後的丫鬟懷裏抱著幾枝從櫳翠庵采來的紅梅。賈母笑著問,你們瞧,這山坡上配上她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什麼?眾人笑道,這就像老太太房中掛著的那幅《雙豔圖》。所以,人在年老的時候就喜歡大紅大紫的顏色,不為別的,就覺得它透著尋常人世的喜慶、祥和、圓滿。

藕荷色是很挑人的,膚色不好的女子穿不好就顯得俗了,不高雅。隻有玲瓏身材,膚如凝脂麵如桃花的女子才配得上它,那是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喜歡它是因為一件旗袍,藕荷色的花朵,水氣泱泱,肆意點染幾枝淡綠的樹葉,滾同色的邊和鑲嵌著小小的盤扣,鎖住女子如蓮的心事。如同日本畫家東山魁夷的畫,純粹的唯美、典雅,一種靜謐而舒暢、散淡的美。穿上它,幾分優雅,幾分妖嬈,幾分婉約,幾分的憂傷和暗自欣喜。適合在三月煙花的午後,寧靜暖和,伴一杯清茶,坐在紫藤花樹下悠閑地讀書,樹上的花辦隨著微風落在手中捧著的《紅樓夢》上。

男人說,妻子如衣服。我卻說,女子對待最鍾愛的衣服,就像對待初戀的愛情一般,無限神往,心心念念。難怪張愛玲說,再沒有心肝的女子說起去年的那件織錦緞夾袍的時候,也是一往情深的。

女人偶然會遇見一見鍾情的衣服,就如同春之原野邂逅一個人,秋波流轉,令人心馳神往,無限癡迷。那件心儀的衣服,真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有時嫌太貴,就忍痛割愛地放棄。可是走出很遠,依然放不下。放不下喜愛,就放不惦念。就覺得非它莫屬,再遇見什麼樣的衣服總覺得沒有第一眼看上的好。這就如同愛情,你說不出它的好,更說不出任何理由,世間萬事總能找出緣由,唯獨愛情不能。

一見鍾情的衣服買回家舍不得穿,隻在重要的日子會穿上一兩次。不是怕揉皺了,就是怕刮傷了。穿這樣的衣服適宜做些雅致和有情趣的事,水邊品茗,月下聽琴,或花間對酌,雪中賞梅。可是依然時常將它收進衣櫃,掛上一個裝滿花辦的吞囊,讓它獨自馥鬱而芬芳。就如同被有些男人養在後花園中的女子,雖綺年玉貌,如花美眷,卻經不起似水流年,因深愛而辜負了她,冷落了她。

普通家常的衣服卻是經常穿的,女人穿著它騎車上班,提籃買菜,打油買醋,烹魚燒肉。穿髒了,不用泡上洗衣劑細心揉搓,隨手丟進洗衣機就洗得幹幹淨淨,清潔如新。家常的衣服如同結發的妻子,大方、樸素、簡約、舒服,一件普通的衣服在歲月的河水中漸漸漂洗得發白,沒有當初的花樣紅顏,卻愈發柔軟,貼在身上暖心暖肺,可以抵擋塵世的寒意,一見鍾情的衣服是有關心靈的,一件舊衣是有關身體的。

而貪心的女子,對於衣服的無限愛戀和癡情不改,遠遠超過對於一個男人的癡情與愛戀。

女人在任何年齡對華衣美服的渴望,就如同對愛情的渴望,就像花草對於春天的渴望,而且永無止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