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樓拜“欲望曆史主義者”思想的體現
專題福樓拜論
作者:張衛建
《包法利夫人》出版後不久,福樓拜就對外宣傳自己對於這個醜惡而又肮髒的現實環境厭惡不已,想要沉浸在一部光輝壯麗的小說裏以逃離現代世界,《薩朗波》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創作出來的。為了創作這部小說,福樓拜參閱了很多古迦太基的曆史資料,還多次前往北非的舊址遊曆為小說搜尋素材,大文豪雨果在閱讀之後,評價其“複活了一個以往的世界”。我國學界也多將其定位為曆史小說,認為書中的內容重現和還原了古迦太基的曆史,並在某種程度上呈現出了人類曆史發展的本質。作家本人在給聖勃夫的信中談及《薩朗波》時曾明確說道,或許他“創造出了某種類似於迦太基的東西”,但是“我不關心什麼考古學”,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薩朗波》絕不僅僅是對於曆史的還原,它的背後應當蘊藏著更為深刻的含義,作者也正是通過某種新的思想填補了曆史主義塌陷後導致的主題虛空,而這一思想正是“欲望曆史主義者”。
一、曆史主義的坍塌
《薩朗波》中的曆史環境營造具有典型的風格化特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小說表現了福樓拜對於文體的特殊實踐,小說中既有淪為瑣屑的細節描寫,也蘊涵著強烈的印象主義風格。在《薩朗波》中,從優美或殘酷的自然風景到駭人、驚悚的戰爭場麵,從房間布局到人物的衣著服飾,全部都進行了相當詳盡地敘述,全書幾乎是由一個個精雕細琢的工藝而勾勒組成。但是這種細節的鋪陳和巴爾紮克式的細節描寫完全不同,作者並不是為了營造一種典型的環境,更多的是為了空虛主題的營造,越是細致的,越是虛無的。《薩朗波》中這些細節的描述完全成為作家表現純客觀願望的一種載體,讀者也會不自覺地為他所架構的世界所感染和傾倒,但是卻發覺這並不是真實的世界,它的真實意義也難以把握。小說中的細節俯拾即是,但是敘述者的淡出卻使得這種細節缺乏了特點含義的解釋,由此分解甚至割裂了小說敘述的完整的意義關係,也直接導致作者費盡心思極力營造的環境缺乏典型性和曆史感。除了大量漫無目的的細節描寫外,小說中也存在很多感官印象式的描寫。文中有一段關於太陽的敘述,出現了“大量擴散的紅光中蠢動”以及“血管中的金絲雨光華”等詞彙,這種大量的印象主義描寫方式使得文章整體的感覺被分化為一個個純淨而相互對照的小感覺,而這些小感覺則各自成為流動的漩渦,使得文章整體上帶給人一種眩暈感,難以感知到曆史環境的確定感。
《薩朗波》中的曆史解釋或者曆史的真理是學界研究的一個熱點問題,也是爭議最大的問題之一。我們說曆史敘事通常都會隱藏著一種曆史解釋,並在其中蘊涵著特定的曆史哲學,作家創作曆史小說絕不僅僅是將一些彼此無關的曆史事件的碎片進行簡單或蒼白的組合,而是需要借助一些具體的人和事體來揭示各個曆史事件彼此存在的連線,闡明這些曆史發展的意義,換句話說,就是闡明某種曆史的真理。但是在這部曆史主義小說中,我們卻無法觀察到這一點。小說中的正義與非正義沒有設置明確的界限,作家忽略或者懸置了道德判斷,福樓拜顯然不是在借助小說表現某種曆史理念。比如有學者提出,小說中的雇傭軍應當是正義方,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們是被壓迫者,從人類天性中的悲憫情懷來說,作者必然會將同情之心放置到他們之上。然而,我們應當考慮到,雇傭軍存在的本身實際上就是對戰爭性質的不確定,這些雇傭軍不管是為政府做事還是為反政府做事,這些都不能夠與人類傳統的曆史進步觀念直接聯係。著名的評論家盧卡契對此評價道,它把人類精神的不朽價值非人化,福樓拜在小說中著力描述了各種事物圖畫般的美,但是顯然他沒有意識到或者故意忽略了人的境況,使得整部小說中這些迦太基的真實社會包括曆史語境都顯得無關緊要。主人公本人也沒有曆史主體意識,馬托除了孔武有力,談不上有多大的領導才華來統領30萬大軍,整日混混沌沌,智力甚至比不上正常人,性格上也優柔寡斷。而他之所以參與戰鬥,唯一的目標隻是獲得薩朗波。通讀小說,不難發現馬托的所有行動都是基於對於要得到薩朗波的強烈欲望這一根本目標下所進行的。馬托認為和迦太基的戰爭無關乎種族、國家或者人類正義,這隻是自己的私事,而這個所謂的私事就是得到薩朗波。馬托整日沉浸在這種幻想與欲望的封閉之中不能自拔,無暇思考或者忘記了戰爭的目的與意義,也有學者指出戰爭的意義始終沒有進入過他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