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加坡的飛機有八小時的航程,到倫敦大約要十二小時,因此瑪莎有很多時間思考。她無數次地歎息,真希望自己沒有將內心的苦悶告訴簡妮,因為這又勾起了她對往事的回憶,而且她自己也不知道還要多長時間才能將西蒙-麥克瑞忘掉。
我一定要保持理智,她提醒著自己。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為了他,她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她把頭靠在椅背上,此刻這架747飛機正穿行於夜空,她周圍的乘客大部分都進入了夢鄉,她知道那次激烈衝突的直接後果就是,她發誓要成為能被像西蒙那樣的紳士愛上的人。自信、老練、善於處世,而決不是那種急躁、輕率、易怒,靠穿暴露衣服謀生的人。
然而,正是服裝使她開始邁向她的人生目標。在選擇職業的時候,她並沒有將時裝模特考慮在內,是這個職業選擇了她。一天,在另一個乏味的雞尾酒會上,一個梳著馬尾辮、脖子上掛著兩部相機的年輕人拍拍她的肩膀,用不連貫的英語對她說,他可以使她成為第二個埃拉-麥克弗森。
當然他沒有做到這一點,不過在安德烈-雅各布的幫助下,她漸漸走上了攝影和時裝模特的道路。而雅各布的幫助不僅限於攝影,他還將他對紡織品的熱愛和稀奇古怪的理解告訴她。就這樣,一步步地,他們兩人的經濟地位都有了顯著提高。她因此得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重塑自我。這個時候,她也有實力幫助她的父母了,他們自失去農場後生活一直比較窘迫。後來她的父母在數月內相繼去世,這以後她就決定到國外去旅遊,這是她多年來的夢想。盡管安德烈幾乎是哭著求她留下來,但最後他還是屈從了,從而有了出人意料的好結果。由於她的祖父母是英國出生的,所以她可以得到在英國工作的許可。安德烈對她說,為了不至荒疏業務,她可以在旅英的同時,繼續她的事業,安德烈的母親在倫敦有一位做服裝設計的朋友——明特夫人,於是他寫信向她推薦瑪莎。結果,瑪莎和明特夫人約好在她到達倫敦的第二天會麵。盡管明特夫人在澳大利亞不太有名,但是瑪莎聽說過這個名字,人們說起她時都帶著幾分敬意。
如果見麵沒有結果,就開始度假。在飛臨印度上空時,瑪莎又一次這樣想著。
想著想著,她便進入了夢鄉。她夢見了西蒙-麥克瑞,他像往常一樣,以一種不動聲色、懶洋洋的戲謔的目光看著她,當她故意拔掉苗圃裏的所有雛菊花時,他的眼睛裏偶爾流露出一絲憂鬱的神情,這種情緒她能察覺,但是無法理解……
“哦?”
“老天!”
麵對著這個文化人聚居的遷而喜地區的獨特店麵,瑪莎深吸了一口氣,店的樓上是間更像穀倉的工作室,櫥窗裏隻擺放了一件精致的黑色絲綢樣衣,玻璃上印著金色的花體字,上麵寫著“伊薇特-明特”。瑪莎心想,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因為在飛機轉機過程中,她的行李丟了,她必須應對初到倫敦的茫然,給自己買幾件新衣服。現在下飛機才二十四小時,她就已經站在一個生硬、專製的法國老太太麵前。明特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用比安德烈還不連貫的英語和她說話,並命令她穿上一件金色的無肩帶夜禮服,禮服裏麵的襯裙又大又鼓。現在明特夫人正傷心地搖著頭。
瑪莎翹起下巴,“我知道我可能沒有展現我最好的一麵,明特夫人,但是我也不至於這麼差呀。”她幹巴巴地說。
明特夫人從口袋裏抽出一條蕾絲手帕,去揩她的眼睛,仍然傷心地搖著頭。
“好!”瑪莎仰起頭,“不要再說了,親愛的!”她伸手去解衣服的搭扣。
“住手,你這傻孩子。”明特夫人說道,然後將手帕拿開,“我隻是表達一種情緒,因為我納悶你到哪兒去了,我這輩子怎麼到現在才遇到你呀!啊,你這種孤傲的眼神很好,我多少年都沒見到了。”
瑪莎驚訝地張大了嘴。
明特夫人繼續說:“再時不時地表現出一點脆弱就更好了!你這雙腿,這頭波浪式的金發,這雙碧眼,這副標致的骨架,使你時而表現得像個高貴的淑女,時而又像個頑皮的少女。瑪莎小姐,一旦我給你打扮好,倫敦將為之傾倒。我們的時裝將銷量大增,是你和我的。”她用流利而純正的英語說道。
“我……我……”
伊薇特-明特笑了笑,“你知道,我在客戶麵前0養成了講話帶法國口音的習慣。而有時需要控製情緒時也會流露出法國口音。告訴我,為什麼安德烈把你藏了這麼長時間不拿出來?”
“我……您不介意我坐下來說吧?”瑪莎說,“當然,我還要先脫了這身衣服。有件事要事先聲明:我拒絕板著臉,我一直是這樣,但這使一些攝影師感到不快。”
“誰讓你板著臉?我就討厭板著臉的女人。”
就這樣,她坐進了一問狹窄的辦公室,身穿一件絲質和服,喝著濃咖啡,驚訝地聽著明特夫人說話。
“你將成為我的店內模特,前麵一個模特被我解雇了,一頭愚蠢的母牛。”瑪莎驚愕地看了她一眼,她馬上改口說:“我是說,她讓我想起了遲鈍的牛。她有一雙很少眨動的大眼睛,走起台步來毫無品位。當然,在展示我的藏品時,我還要雇用其他模特,不過,你肯定有一個位置。一個月後我有一個展示會——噢,天哪!”
瑪莎皺著眉頭問:“什麼?”
“我應該為你而設計,不要緊,下一次——”
“夫人,您過獎了,不過——”
“你想談談合同的條款嗎?”明特夫人機敏地看她一眼,“我要和你簽多長時間的合同呢?至少一年,怎麼樣?”她單刀直人地說。
瑪莎眼睛眨了眨,“噢,我還拿不準。現在是我的假期,真的,我想去旅遊——”
“旅遊?沒問題。我在全世界搞展示會。我準備把你捧成名模。一年後,這個目標就會成為現實。”明特夫人的手勢完全是法國式的,“二十二歲?我親愛的瑪莎小姐,到你三十歲的時候,身體的線條開始發生變化,肌肉的彈性不如現在了,體重也增加了.到那個時候再去旅遊也不晚!”
瑪莎隻得笑笑。
“這是我建的一個機構,”明特夫人自豪地補充道,“你認為這些服裝不夠檔次嗎?”她的黑眼睛閃著光,法國口音又回來了。
“不,不。”瑪莎急忙說。
“那就好。”明特夫人驕傲地說,然後再次靈巧地調整自己的口音。“我將推出一個獨特的高檔係列服裝,所有一流的時裝雜誌都將刊登。你也將出現在其中。不過你要服從我的調教,瑪莎-溫特斯小姐。”她嚴厲地說道,“你認為我對你過獎了?我誇獎的隻是這副模特坯子。”瑪莎有些畏縮,但是明特夫人卻毫無察覺地繼續說:“當然好的模特坯子也仍然有很多東西要學習。你住在哪裏?沒地方住?你可以過來和我住。”
“不,夫人,非常感謝您,但我必須堅持自己找地方住這一點。”
她那雙藍眼睛盯著明特夫人的那雙黑眼睛,一副毫無商量的神情。瑪莎以為她生氣了,可伊薇特.明特卻突然大笑起來。“我喜歡這樣,我喜歡這樣,瞧你這傻丫頭,在我的房子下麵有一個非常隱秘的地下室單元房,我可以以相當便宜的價錢租給你,這樣你就可以帶你的男友來了,我也見不著他們。提醒你一句,適當的性生活對保持青春容顏大有裨益,男人的確能完善你的人生,我就喜歡他們。”她的黑眼睛用奇怪的、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掃過瑪莎。
“領教了。”她平靜地說。
夫人挑起眉毛,“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喜歡男人?”
“我是說我現在並不想找麻煩。”
“啊,我明白了。真的,我很明白。”
這回輪到瑪莎挑眉毛了。
“一定有男人曾經傷害過你。”明特夫人說道。
瑪莎的臉上立刻泛起了紅暈,惹得她不禁在心裏暗罵自己。“不過不要緊,很快就會是別人為你而傷心了。你準備好了嗎,瑪莎-溫特斯?”
“我……噢,啊,有人說軟弱的心什麼也得不到。是的,我準備好了。”瑪莎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兩周後,她基本上適應了這裏的環境。
她的地下室公寓房在明特夫人優雅的遷而喜式露台房的下麵,房子的窗戶上有花箱,裏麵種著三色紫羅蘭。前門是黑色的,塗有彩飾,上麵有一個擦得鋥亮的銅製門環,房子的正麵有一個廣場,廣場中心是一個清靜怡人的花園。地下室房間雖小卻很舒適。一開始她覺得像兔子一樣生活在街麵以下,但是不久她就習慣了。她漸漸地在國王路、富勒姆路、斯隆廣場、切恩步行街和泰晤士河邊找到了自己的樂趣。
她去了自然曆史博物館、艾爾伯特會堂和有名的哈羅茲百貨公司,參觀了皇家醫院小禮拜堂裏格林林-吉本斯的雕塑,給她做向導的是一位身穿猩紅色外套的九十歲高齡的退休老人。無論陰雨綿綿還是晴空萬裏,她每天早上都要到海德公園或肯辛頓花園散步。由於雨水不太多,人人都說這一年的春天是曆年最好的一個春天。當然,她意識到在倫敦還有許多東西要看,可是她的時間很有限。雖然伊薇特-明特對她很周到,也很器重,但她仍不失為一個嚴厲的老板。瑪莎這輩子也沒有像這樣玩命地工作過。但是她發現自己樂在其中,無論是一天換五十次衣服,還是喜怒無常的攝影師對她連哄帶叫,或是明特夫人的其他雇員對她的甜言蜜語,她都不在乎。和即將來臨的高檔服裝係列的初次亮相相比,這些都算不了什麼。
大約在她到達倫敦兩周以後的一個下午,瑪莎身穿一件與她眼睛顏色相配的藍色馬甲,肩膀和胳膊裸露在外,一件奶油咖啡色的絲質長裙直垂到她的踝骨,裙子前開叉到膝蓋,腳穿一雙金色羊皮鞋,耳垂上掛了一串珍珠飾品,手腕上戴著一個金手鐲,仔細梳理的長發鬆散飄逸。她在明特夫人優雅的房間裏來回走著貓步。這問房間是明特夫人為客戶展示新式女裝的地方。
房間裏除了明特夫人,沒有別人。她圍著瑪莎走來走去,她衣服的顏色仍是一貫的黑色,但這次穿的卻是晚裝。她的嘴微微撅著,“是的,”她終於開口說,“我們的設計完全符合時尚,這些輕薄麵料非常好,裙子稍短,這個長度可以使你旋轉起來,多少帶點野性,但看上去仍然很得體,很好。這裙子穿在你身上真是賞心悅目。”她的法國口音又出來了。
“謝謝,”瑪莎漫不經心地說道,但眼睛卻很警覺地看著她。因為她知道明特夫人不隻是在和客戶說話或是要控製情緒時她的法國口音才冒出來;她在打什麼鬼主意的時候——有時她會非常狡猾——也會冒出法國口音,所以瑪莎盯著那鍍金的空椅子問:“然後呢?”
夫人將手叉在後腰上,“然後呢?”她傲慢地重複了一句。“今晚我家裏有一個小型雞尾酒會,來的都是些朋友,你也來吧,瑪莎小姐,就這麼說定了!”
瑪莎歎了口氣,“夫人,您看,您讓我租了您的地下室,我已經非常感激了;您從未打擾過我,哪怕是一點小事,我希望這段時問我也不打擾您,我想我們還是保持這種狀態為好。”
回答她的是一連串真正的法語,瑪莎隻得像苦行僧一般的忍受著。她的這種態度更加激怒了明特夫人,最後她用英語說道:“這是生意,你這個固執的、不知感激的孩子!”
“您說過那都是您的朋友。”
“是朋友,但是他們會談起你的——你明白嗎?難道澳大利亞就那麼土?連——”
“別說了……”瑪莎打斷她的話。
“不,你別說了,我要讓你成為名人,這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你說你該怎麼做?把這個計劃當麵甩到我的臉上!”
瑪莎做了一個怪相,“隻是我討厭雞尾酒會。”
“這次你不會的,我保證。我這輩子舉辦過無數次晚會,還沒有討厭過呢。瑪莎-溫特斯,請不要拒絕。”明特夫人的語氣突然變了,“我真心誠意邀請你出席。我希望每個人都見見你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不久你將變成一個老練、優雅的女人——”
“請不要說了,我會去的。”瑪莎說,然後笑了笑,無奈地微微搖了搖頭。
“你太應該去了。”明特夫人認真地說,“澳大利亞那個地方——那兒的人都像你這麼警覺,這麼鐵石心腸,這麼——”
“夫人,我說過我會去的!”
瑪莎第一次來到明特夫人這所住宅一層的接待室,麵向廣場那扇高高的窗戶上懸掛著黃色天鵝絨窗簾,上邊用吊環扣住,下麵垂有纓穗,覆蓋整個房間的淺色地毯散發著香氣,其問點綴著精美的小塊中國和波斯地毯;房間裏擺放著華麗的嵌飾家具;屋內還有鮮花和各式燈具,鮮豔的桃紅色絲綢包麵的椅子引人注目。
不過,出席晚會仍然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她被介紹給各位來賓,被人們所注視,她要試圖與完全陌生的人攀談,話語還要文雅得體,尤其不能有殖民地的口音。我一定要克服緊張情緒,她安慰自己說,然後呷了一口幹雪利酒。我曾無數次地在數百名陌生人麵前走來走去,但這次卻不同,那時我可以自己支配自己,而現在我的口音卻非常明顯,他們會注意到我的口音,但為什麼我會這麼在意呢?瑪莎不耐煩地問著自己。她微微聳聳肩,環視了一下房間,繼續想到,也許我該想的是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擁有這樣一套房子……
“瑪莎小姐?”
聽到明特夫人的叫聲,瑪莎轉過身。
“我有一位特殊的客人要介紹給你,這位是我的侄子,西蒙,這是我的模特新秀——瑪莎-溫特斯,她是不是很漂亮?”
見到這位高個男子,瑪莎驚訝地僵在那裏,她的嘴唇微張,眼睛睜得很大。西蒙穿了一件剪裁時髦的灰色西服,他的寬肩膀被極好地襯托出來。她看到眼前的他仍是一副自信而傲慢的神情,她還注意到他長長的手指。這雙手曾令她渾身顫抖,想起這雙撫摸過禾她的手,她就興奮不已。最後她目光直視西蒙-麥克係瑞那灰綠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