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鄧導演……”

周五召開例行討論會議的時候,嬌美的配角小女花旦怯怯開口──“我……可不可以跟您情商一件事情?”

“你說說看。”感應靈敏的鄧冠旭立刻喚出她的難言之隱。

“我的戲份並不特出,目前隻差兩個鏡頭就拍完了……:而且國華公司最近想找我出任新戲的第二女主角……”花旦輕咬下唇。“這個……不曉得您方不力便提早讓我……

呢……”

“你想走?”他的眼光堪稱凶猛銳利。“可是接下來幾天必須搶拍女主角的場景,沒法子開機拍錄你的戲分。”

“其實,我剩餘的幾個鏡頭也不是特別重要……找個替身、拿捏好背影的角度……”小花旦八成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太過火了,趕緊轉圜語氣。“當然,這個不情之請提出得太過突然,是我的不對,但是,導演如果願意成全的話……”

麵對鄧冠旭淩厲的視線,她期期艾艾的語氣終於無以為繼。

“知道了。”鄧冠旭沈沈地開口。

第一位叛逃者,溜了。而且她並非唯一屈服在不安全感手下的演員。

飾演反派角色的江炳誠則挑中再隔三天的良辰美景發難。

“導演,我──”他扯開試探性的咧笑。“其實我最近肝有點毛病,醫生囑咐我越早檢查越好,這個……導演,您也明了,身體健康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

“你也希望我放你一段長假?”鄧冠旭立刻有了譜。

江炳誠迫不及待地提議。“如果導演擔心我的休息會影響到拍片進度,因而決定換角,我當然不會有意見,畢竟是我自己的身子骨不爭氣嘛!”

“你省省這堆廢話吧!”鄧冠旭怪叫。“要滾就滾,我的戲不缺你一個。”

他或許不缺任何“一個”,但連缺“四個”,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因為在接下來的七日內,陸續有兩位配角要求中途退出卡司陣容。若非男女主角事先簽妥了合約,隻怕連他們兩位也會民心思變。

芳菲眼睜睜看著大夥兒的工作興致越來越低落,而設備被人暗中破壞、道具遺失的消息層出不窮,不由得她不情切焦急。

她找了個收工的傍晚,片場僅剩聊聊三名工作人員在收拾善後,正好瑞克又繞到附近鬧區采購零食、不至於出現攪局,若菲輕盈地挨向鄧冠旭。

“鄧導演,找可不可以和你談談?”

“嗯。”鄧冠旭鬱鬱應了她的請求,一麵整理隨身的小東西,甚至忽略了從前對她格外照顧的親昵神態。

“雖然我隻是負責掌管茶水的,拍片要務與我扯不上關係,可是,導演,倘若您再不整頓眾人的士氣,總有一天明星們會全部跑光的。”雖然曆史上直言進諫的臣子隻有被人砍掉腦袋的份兒,她也顧不了三七二十一。

“算了,我才不打算祭出合約來牽製那票無情無義的家夥,讓他們走了也罷。鄧冠旭煩躁地揮了揮手。

“可──可是──”她漸漸激動起來。“他們怎麼可以棄導演於不顧?香港的電影圈一直麵臨著類似的困擾,可演員們在一兩年前集體走上街頭抗議,那種互助團結的感覺多麼優秀呀!就我們台灣的心明星們怕事怕死,活該任那群吸血鬼宰割鄧冠旭終於正視她。趙家小妞居然還滿講求正義感的,當初接納她入隊,隻不過賣瑞克學弟一個薄麵,沒想到臨到頭來,居然隻有這位掌管茶水的小妹支持他。

“好!”他掌聲喝采。“說得太好了”

“大夥兒應該自立自強,拒絕向惡勢力低頭。”她更是講說得鏗鏘有力。“沒錯,咱們要不畏艱難,共赴險關,開創一個屬於電影藝術的白色空間。”鄧冠旭受到感染,挺身吼出他的慷慨激昂“導演,無論未來麵臨何種疑難雜症、無名腫毒,我,趙芳菲,誓死跟隨導演的步伐!”她高舉著拳頭宣誓,振旺興舊的光橫溢著她豐潤的頰。

“謝謝!我大感動了!”鄧冠旭熱切地執起她的玉手,兩張通紅高亢的臉孔幾乎像霓虹燈一樣閃亮。“芳菲,我從不曉得,原來現代年輕人當中,依然存在著像你這樣忠誠的異數。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芳菲也!”

“所以導演一定要振作起來。”她慨然拍打難兄難友的臂膀。“莫要讓那群癟三知道他們成功地打擊了你。”

“沒錯,士可殺,不可辱,我鄧冠旭寧可送掉老命也不讓人看笑話!”他霍地挽住她。

“走,芳菲,我請你喝一杯,為咱們光燦的前途祝賀。”

“走!”她昂舊地跨出第一步。

夕陽下,暖風中,兩個肝膽相照的同黨勾著肩搭著背,邁向昏黃的柔光,邁動他們馳而成功的第一步……是嗎?

腦筋清楚的人通常明了,“成功”與“麻煩”往往隻有一線之隔,隻可惜,整座片場腦筋稍微清醒的家夥,此刻還賴在“小豆苗”選購芒果乾。

***

瑞克幾乎急瘋掉。

誰能料到他甫離片場一個鍾頭而已,天地驟然變色。

五點半他抬著四小袋討好芳菲用的零嘴兒,哼著小曲踏入片場攝影棚,然後,下巴垂下來。

放眼所及沒有一件完整的物品。

道具石碑被攔腰砍成兩截,保麗龍的質材灑滿遍地雪白,布景以噴漆畫滿了不堪入目的汙言穢語。受傷程度最經微的攝影機失去它的靈魂之窗──完整的玻璃鏡,最嚴重的機器則被拆成一堆電路板、螺絲釘、與電線構築而成的後現代藝術。燈光不能亮,音響不能響,裝潢不能黃──應該說,裝潢不能裝──總之,滿地的殘損憔悴彷佛日軍蹂躪過後的南京城。

他的二魂七魄登時從眼竅裏嚇出來。

芳菲呢?

一聲欺乃的呻吟飄出角落的破爛堆。

“菲菲!”他追不及待地衝進難民區,撥開每一塊擋路的廢料。“菲菲,是你嗎?你有沒有事?”

兩塊三夾板掀開,管理員飽受催殘的老臉立刻出現在他眼前。“RiCky……”

“其他人呢?”瑞克一把揪起對方的衣領。

“大家都下工了。”管理員哼哼卿卿地哀痛。“最後一個人前腳才踏出去,千來個仕漢後腳就湧進來……我軍拳難敵四掌……”

“菲菲呢?”他擒住管理員猛問。“那個管茶水的趙芳菲在哪裏?”

“他們動作很快,十分鍾內搗毀每一樣設備,又匆匆忙忙退出去,看起來好像經過事先策劃的。”老頭子拚命訴苦。“她有沒有提早離開?是誰送她回家的?”芳菲不可能自己先溜,不等他。

“RiCky,你趕快替我報警,請警方派人來現場勘驗。”傷者要求協助。“你先給我說清楚!”大明星終於失去耐性。“她、究竟、在、什麼、鬼地方!”

“我怎麼曉得?”管理員也惱火了。“反正不是回家,就是被那夥人綁走,你幹嘛不追上去閘問看?”

自私?隻曉得關心自己親友,不顧旁人死活。

“Shit。”他咒罵一聲,轉身飛奔出去。

“喂?替我報警呀?別忘了叫救護車”

管理員嘰哩咕嚕的大喊根本沒入他的法耳。

他的第一件行動──飆回趙家探明菲菲的行蹤。

“瑞克,你們正好趕上吃晚飯。菲菲呢?怎麼隻有你一個人回來?”趙媽媽的疑問讓他徹底失去鎮定。

芳菲真個兒失蹤了。

第二個標的點,他狂飛到鄧冠旭的老巢。

公寓裏一樣安靜無聲靜悄悄。

這下子裏肌肉已經焦急成熟鍋上的油煎螞蟻。

他立刻打電話聯絡副導演,對方僅證實了大家已經下班,副導自己是最後一位離開的。

至於管理茶水的小妹上哪兒去,Sorry,莫宰羊,或許和賣茶葉的相好私奔了。

瑞克向自己發誓,等他有空的時候,非海扁這家夥一頓不可。

沒法子,勢必得讓趙家一夥人知道他弄丟了千金閨女。

他萬般慚愧、羞悔、懊喪地邁回趙家大門。

“什麼?”趙爸爸簡直抓狂。“你,你你你,你把我的寶貝女兒搞去了?”瑞克陰鬱地點了點頭,準備接受趙氏滿門的批鬥。

“去!”趙爸爸大吼。“全家總動員!去把菲菲找回來!如果找不回我女兒,你就給老子變出一個女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