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走出坤寧宮,隻見尚功正站在那裏。
“奴婢讓尚功大人久等了。”
尚功點了點頭。“皇後娘娘讓你折而複返,可是有什麼吩咐?”
阿七猶豫了一下,才道:“不曾。”
尚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七娘,如今你升為司珍,多的是時候要和我一同麵見皇後,如今身份有別,無論從前有什麼恩怨心結,都讓它們解了吧。”
阿七靜靜垂頭,直到以尚功的角度再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才一字一頓的道:“已經解了。”
尚功眼中似是尚有疑慮,臉上神色卻已明顯鬆下了幾分。“解了就好。”
阿七袖中拳頭慢慢鬆開,手指頭輕輕撫過掌心入肉一分的甲痕。
若是真的解了,怕是她今日也不會站在這個位子上。
——
月黑風高,尚功局,女官寢房。
阿七緩緩推門,走出漆黑的回廊上,默默凝望著燈籠光下自己的影子。
回廊盡頭的房間熟悉得陌生。
時過七年,房間還是那間房間,房間裏的人已易了四次。
如今這房間裏住的是掌珍姚萱。
這房間的前四手是掌珍方怡蘭、掌珍阿七、掌珍何蕙與掌珍阿七。
現在這房間很快便會迎來又一個新主人。
相鄰的房間七年來則隻住過兩人。
這房間的前一手是掌製沈雲心。
烏雲蔽月,暗夜無光。
阿七緩緩抬首,望著無色夜空,一轉身往原路走回。
七年了。
阿七、何蕙、沈雲心,當年司珍房三女史,如今……
同人不同命。那一年,第一個得以加官的是阿七,然後是沈雲心,最後一個受封八品的則是何蕙。
如今,何蕙母儀天下,沈雲心一宮主位榮寵正盛,阿七耗了七年光陰,終於受封六品,卻不過是個小小女官,還得奴婢奴婢的自稱。
阿七回到房中,靜靜坐在桌旁,手指輕輕的在桌上比劃。
皇後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阿七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年若非女史何蕙現身指證她那日曾從坤寧宮匆匆回房又匆匆離去,及後又在她的房裏搜出鳳頭金釵,她也不會坐實了偷竊鳳釵的罪名。
可是今日皇後一臉誠摯,對當年之事狀甚悔疚,甚至還主動說出了當年栽贓於她的嫌疑人的身份。
她應該信皇後嗎?她又該如何求證皇後的話?
阿七其實很清楚沈雲心是個怎麼樣的人。
倔強固執、鑽牛角尖,得勢不饒人,從不懂“留後路”三個字怎麼寫,不管“留”與“後”中間加的字是“人”還是“我”。
阿七也其實很清楚何蕙是個怎麼樣的人。
私事上為人圓滑,公事上六親不認,抱著義字當頭可以不惜一切,為所謂大義滅親而感到自豪。
何蕙說的話,不該有任何徇私之嫌。
隻是,阿蕙,為何在我熬了七年後,巧合的再次見麵時才把真相告知於我?
阿七從回憶中驀然驚醒,雞啼已鳴。
一夜未眠,回憶彷佛夢境,虛虛實實的讓人幾乎分不清真假。
阿七卻知道,七年含冤,是真真切切的。當自己在一夜之間從前途光明的年輕掌珍被打落為人人可欺的戴罪之奴時,指證她的被八人大橋抬進東宮當太子良娣享福去,陷害她的則在前任典製病亡後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宮中最年輕的典製女官。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她終於得脫奴籍,重新成為尚功局中一個無官無品的小小女史時,當年親手指證她、坐實了她偷竊鳳頭金釵罪名的人卻在同一天坐上了母儀天下的位子,而當年栽贓嫁禍之人卻在同一天搬入了寵冠六宮的儲秀宮。
阿七知道,世間上有些債是一定要還的。
阿七也知道,世間上有些欠債的人是不會主動把欠款雙手奉上的。
所以,債主不討欠款,就不能指望本來屬於自己的會回到自己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