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胡麗對林加春說其他那些男模特不過是靠肉體吃飯。

“我們可都是男人!”林加春對胡麗的這句話很反感。

“靠身上的線條還不是靠肉體。”胡麗用手指在林加春身上輕輕劃了一下。

“我以為隻有小姐才靠肉體吃飯,隻有你們女人。”林加春說。

胡麗的口氣忽然生硬起來,說現在男女都一樣,人活在世,有三種人你不可小瞧,有錢的,有權的,有名的。

“當然還有你們大學生。”胡麗停停又說。

“別提大學生。”林加春說現在大學生算什麼東西。

“那倒是,錢最重要,起碼在這個社會,現在。”胡麗點點頭說。

這時候林加春正把一件很緊的衣服從身上剝下來,他聽到背後綻線的聲音。

“你猜猜我有多大?”胡麗忽然小聲說,看著林加春,她今天心情很好。

“四十多了吧?”林加春愣了愣。

胡麗幾乎是馬上就尖叫起來:“我哪有那麼大!”

“這個。”胡麗用手指在林加春胳膊上劃了一下。

“這個。”胡麗又在林加春身上劃了一下,這次是在胸口上。

“不要,不要。”林加春小聲說。

“這個。”胡麗又劃了一下,這一次是在林加春的嘴唇上。

“我們之間是有界線的。”林加春又說。

“那你就從界線那邊過來。”胡麗愣了一下,又劃了一下。

這時候有人進來了。

林加春給馬克飛和賈紅旗打了電話,晚上約他們到小飯店見麵,林加春想讓他們幫他想想辦法。林加春又約了他的女朋友小貓,林加春無論去什麼地方都願意帶著小貓,從上學起,林加春總是在向小貓不停借錢,五塊十塊或者是幾十塊錢。電話裏,小貓啞著嗓子問他最近還遊不遊泳?小貓就是這麼個嗓子,好像永遠沒有好過,好像永遠沒有停止過吃下火藥,比如牛黃上清丸之類,所以身上總是有股子濃鬱的中藥味,弄不清楚的人還會以為她在中藥鋪工作。林加春對小貓說最近天氣總是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身體有些不

舒服,所以有一個多星期沒去遊泳了。林加春一直和小貓在公園遊泳,已經堅持了兩年,他們都是冬泳愛好者。小貓一直因為林加春做業餘模特而不高興,她說一個人的身體怎麼能給別人隨便看。

小貓在電話裏說她們書店進了一批電腦方麵的書,要不要看,要看她就可以給他拿回來看,看完再還回去。書店的人一般都是這樣看書,或者是用這種辦法與別人交朋友。小貓還有一個想法就是想自己開一個書店,在學校門口那一帶,她想自己的書店幹脆就叫做“文曲星”書店,在這個世界上,哪個學生不想當文曲星。

林加春笑了一下,想說這一輩子也不想再讀任何電腦方麵的書了,不是因為讀得太多了,是因為讀了也沒用,到這時候還得靠身體吃飯。林加春心裏這樣想,話還沒出口,忽然想起了昨天電視裏播過的兩起南方雷擊事件,其中一起是室外天線引起的。小貓家的屋頂就安了好大一個鍋底型天線,上邊經常落一些黑色的鳥,所以上邊都是鳥糞,白乎乎的。

“我想起你家的天線了,打雷的時候你千萬要把天線插銷撥掉。”林加春說。

“安個開關就行,下雨的時候就關掉。”小貓在電話裏說。

“好像不行吧。”林加春說最好是把插銷拔掉。

“哪有那麼巧,天上的雷正好兒就在你頭上。”小貓在電話裏笑了起來。

“如果真把雷電給引到家裏,你想一想,屋子裏能剩下什麼?”林加春說。

“別嚇我好不好。”小貓在電話裏說安個鍋底就是好,可以看到好多外國電視節目,但最數印度台的節目難看,總是有肥女人在那裏跳舞,印度女人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肥肉,印度電影怎麼總是在那裏唱歌,也太落後了,她們怎麼不去練瑜珈。

林加春想在電話裏暗示一下,再向小貓借點錢,這種事不能直說,隻能暗示,以前他就是這麼辦的,每暗示一回,小貓就會把錢借給他並在那個小本子上給他記一下,又總是不讓他急著還,總是說有了工作一下子還就是了,就等於她是在儲蓄,隻不過是沒有利息的儲蓄。林加春認識小貓已經整整四年了,林加春那一陣子很愛轉書店,穿一身白色運動衣,運動衣已經很舊了,顏色近乎於灰色,窮大學生們都買不起書,他們都是泡在書店裏看書,問題是學校圖書館裏的書總是讓人覺得陳舊,許多新書,書店裏上架好長時間了,學校圖書館裏才會有的借。也就是那時候林加春認識的小貓,小貓白白的,有點偏瘦,後來好長時間林加春才知道小貓的父親是電廠裏的總工。林加春還跟著小貓去鐵路那邊小貓的家裏玩兒,看到了小貓家的那兩隻純黑的貓。因為閹過,那兩隻貓都很肥,想跳到沙發上去都很困難。這兩隻貓中午吃豬肺子,晚上吃雞肝,除了雞肝不吃別的,晚上還要喝牛奶,小貓的家裏總是彌漫著一股子貓騷味兒。小貓的家住在護國寺那一帶,是獨門獨戶,院門朝東開,院子不大卻種了不少花花草草,小貓的父親喜歡牡丹,院子裏種了兩株。林加春去荷澤,還特意給小貓的父親捎回來一株“荷澤紅”。小貓的父親有一回對小貓說小林這小夥子真會過日子,這麼好的牡丹隻買一株!小貓的那個小本子上還記著林加春給她父親買“荷澤紅”的事,她總是在那個小本子上記下林加春給她買過的每一種東西,比如一根冰棍兒,比如請她看一次電影,比如請她吃過的幾次雲南米線。這些小

數字都一點一點加過,過一段時間她還會用她借給林加春的那個總數減一下這個數字。她好像很熱衷這種加減乘除。

林加春家裏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說他的父親好不容易已經住到醫院裏去了,醫生正在給吊瓶退燒。但馬上就要做手術了,錢的事?家裏人說現在最急的就是錢的事,沒錢醫院根本就不會給做這個手術。林加春知道父親的膽囊炎這幾天越來越厲害了,裏邊的結石有三顆,大小有鴿子蛋那麼大,其中兩顆已經阻塞了膽管兒,所以一旦發作起來就總是痛得死去活來,林加春手裏拿著電話,就像是一下子托了千萬斤的重物,電話裏,林加春的母親問他可以不可以給家裏弄些錢?哪怕是先找人借一些。林加春的家在鄉下,就在這個城市的東邊,過了城東的那條密芬河,一直往東。北方的農村,進入十月就要把地裏的莊稼全都收回來,林加春想好了,自己拚命掙錢就是為了和馬克飛和賈紅旗三個人開一家電腦公司,既然碰到了這種事,就先把這兩個多月拚命掙的錢挪過來用,也隻能如此,這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誰讓他是我父親。”林加春很不高興地對電話那邊的母親說這是他父親第五次破壞他的計劃了。林加春和馬克飛賈紅旗合計了好長時間了,在年前把錢湊夠了把那個鋪麵租下來。他們現在的情況是個個有的是精力但他們就是個個都沒有錢,這個時代的年輕人都是這樣。馬克飛和賈紅旗現在給電腦公司打工,每個月也掙不了多少。他們已經看了幾乎一百次城北糕點廠前邊的一個鋪麵,是二層,下邊一間,是狹長的,門前有一棵很老的槐樹,上邊還有一間,和上下邊一樣也是狹長的,一年要四萬租金,林加春和馬克飛賈紅旗合計好了,湊夠了錢就先把鋪麵弄下來,先簡單裝一下,要搞公司,怎麼說也要先有個辦公吃方便麵的地方,從過年以來,林加春他們三個一直在忙著開公司的事,但他們都沒有錢。接過家裏的電話,林加春愣了老半天,他決定了,把自己掙的那點點錢拿給父親看病,順便回去找人把地裏的莊稼先收了。他在心裏算了算,在胡麗這個模特隊,從八月到十月,他一共演了差不多有十多場,算下來,能從胡麗手裏拿到兩千多塊,但相對父親的手術費用而言,兩千多塊錢又能做什麼用?畢業離開學校的時候,為了讓家裏放心,林加春對家裏說謊說他在城裏找到了一份事做,是在一家挺不錯的電腦公司,其實,像所有學電腦的學生一樣,從學校出來想找一份事做太難,前幾年人們都認為電腦大有出路,結果是都學電腦,學的人多,用人的單位畢竟有數,所以林加春一直找不到一份事做,他跑了好幾家電腦公司,都沒找到事做。為了不讓家裏的人著急,他隻好說謊,說自己已經找到了事做,這樣家裏人可以安心一些,家裏人怎麼會想到他在做商業模特,而且是最最低級的街頭商業模特。林加春的父親還不算老,才五十剛剛出頭,但畢竟是父親,畢竟是要開刀。林加春又是家裏惟一的兒子,林加春這幾天一直在想有什麼法子一下子能多掙一些錢,或者是父親來一個奇跡,是醫院那邊檢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