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2 / 3)

“都夢了些什麼?”

宋小媛說:“我夢見我和我的朋友,自相殘殺。我殺死了她。”

“為什麼?”

“我不知道。”

“就是相片上的那位朋友?”我指望著在相框裏和宋小媛合影的夏妝。

“是的,”宋小媛說,“我把她殺死了!我為什麼要殺死她?”“你殺死她,是因為她想殺你。你不是說自相殘殺嗎?”“可是我們為什麼要自相殘殺?我們不該這樣的!”“那事實或現實究竟是什麼樣?”我說,“你把她殺死了嗎?”“不。”宋小媛說。

“那就好了,”我說,“你沒殺她,她也沒死。隻不過是做夢。”

“不,她死了!”宋小媛忽然叫道,“她死了,我想……她是不是死了?”“你怎麼啦?”我說,“你的朋友死沒死,讓她過來見你,或你過去見她,不就知道了嗎?”“不,”宋小媛說,“我找不到她。她也不來找我。她遠走他方,孤苦零丁的一個人……”“太平盛世,一個人可不容易就死,”我說,“就像園林裏的樹木不會輕易被砍伐一樣。”

“不,”宋小媛說。“你不知道我這位朋友。她性子強,做什麼事一往無前義無反顧。我擔心她會闖禍。”

“你的朋友聰明嗎?”我說。

“聰明。”

“那就不怕,”我說,“一個人隻要聰明,就是性子再強,也不會惹禍,至少不會惹大禍,就像我給你開車,隻要我把握好方向,就是車速再快,也不會出事,至少不出大事故。”

我這麼一說,宋小媛興趣起來。“你不好好開車,我們就同歸於盡。”她說。

“除非我當叛徒,”我說,“不然你就得活著。”

“和你一起活著?”宋小媛說。

“是呀。”我說。

這時候,宋小媛抬起一隻手來,摸我的臉。那是她的左手,從我身子的右邊緩緩上升,像一株節節拔高的向日葵。

她圓潤的手掌像葵花映耀我的眼,再撫摸我的臉。我把像葵花的手掌抓住,用意是把它推開,因為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撫摸——它是我朋友的手,卻像撫摸情人一樣撫摸我。

我想繼續做宋小媛的朋友或者說不想做宋小媛的情人,所以我得把煽情和示愛的手推開。

於是我把錯誤的手抓住,但是卻推不開。我的手也在犯錯誤,因為我忽然沒有了把手推開的勇氣和力氣。或者說我忽然被這隻手深深地吸引和牢牢地粘住,使得兩個人的手無法分開,情形就像一個人去撲火卻反而被火吞沒一樣。

兩隻異性的手相連著停靠在我的臉上,默默親密和親近。接著又有一隻手抬上來,它先是穿過我的黑發,再梳理我的黑發,然後才滑轉著撫摸我的臉。我的臉上葵花燦爛。我的手握一朵葵花,卻讓另一朵葵花自由、任意地伸展擴大。

這是宋小媛的右手。這隻手活動和伸張的時候,促使宋小媛的身體跟著轉動。她的前身或正麵向著我,向我傾倒。

我被推翻在水床上。我仰躺在水床上。像一隻待渡的皮筏,因為皮筏上載著一名活潑或活躍的乘客。

不,她不是乘客,而是擺渡的艄娘,因為她在自如老練地操縱著皮筏——她先是吻了我,溫軟香甜的唇舌封塞住我的嘴,像是為皮筏打氣——事實上皮筏是在充氣,它接受或吸吮女人的體氣,並愉快地鼓動和膨脹,因為我的血肉燥熱沸騰,衝動亢奮。

這時候我感覺宋小媛在我之上特別輕盈,像飄飄的女仙,因為我氣足來勁。

又是在這時候,宋小媛解開了拴在皮筏上的繩子或是鎖鏈——我感覺是鎖鏈,因為係在我腰身上的衣帶嚴緊地束縛著我,隻有把它解脫才能使我身心自由,就像皮筏隻有把鎖鏈解開才能離岸——鎖鏈解開了,宋小媛又把套在皮筏上的雜物或廢物一件一件地剝離,全部扔到水裏和岸邊——我體會和看到我的西裝革履、內衣襪子被宋小媛盤剝殆盡,扔撒得七零八落,像是一堆堆雜物或廢物。事實的確如此,因為這全是我的身外之物,宋小媛不需要它們,而我也把它們看成是累贅——宋小媛和我彼此均需要輕鬆過渡。

於是宋小媛也把自己的身外之物拋開——那其實隻是一件簡單的睡裙,我在來到別墅時她就穿著它出來接見我,我隻是沒有交待。現在,這件簡單的睡裙從宋小媛身上飛快地脫落,像罩著一尊雕塑的幕布被果斷地揭開。

於是,我看到了宋小媛美滿的裸體,像夜晚中的藏館內一尊珍奇絕妙的作品,誘使我去盜取,然後據為已有。

是的,我把好作品盜取了。我懷抱著她橫穿時空和秋夜,來到波濤洶湧的河海邊,準備偷渡。現在,我又成為偷渡的皮筏,載著既是作品又是同謀的宋小媛。宋小媛無庸置疑是這起事件的主謀,因為皮筏真正完全地在她的操縱之中。忽然,宋小媛把皮筏上最重要的一件東西掌握了——它是一支槳櫓,是偷渡必需的工具,就像士兵手中的槍。宋小媛把皮筏上粗壯堅挺的槳櫓抓在手裏——它是我的槳櫓啊!但卻被宋小媛的手摸弄把玩,而我為什麼竟心甘情願地交給她?它是我雄性的象征啊!但是卻落入一名女性的手,我喪失理智呀,但是我服貼順從!我幹勁十足呀,但是我不知所措!皮筏和槳櫓完全聽由宋小媛的擺布和主宰。後來,宋小媛忽然撒手,緊接著把槳櫓弄進她的深淵。

我的槳櫓呀,我第一次進入這麼深的深淵——它在深淵裏搖擺劃動,將皮筏擺離河岸。它使皮筏十分暢快啊!宋小媛坐在皮筏之上,她劃著皮筏。她劃動或操縱皮筏的動作和姿態是多麼自和練達,又多麼別致精美。

男人童漢是一隻初航的皮筏,第一次同女人過渡。這是怎樣一個風流放蕩的女人呀,皮筏再來勁氣足,也受不了她七上八下的搗騰。也正因為皮筏太來勁了,難以自控,皮筏到了河心便泄了氣。

皮筏泄氣的霎那,童漢分明聽到一聲呼喊,發自他的身心。那是一聲求救的呼感,他需要幹練的女人來補救泄氣的皮筏,所以他呼喊。女人聽到了呼喊,但是太晚了——皮筏無可救藥地泄了氣……泄氣的後果是使一名幸福美滿的女人,不幸地掉落進河水裏。

宋小媛像一起沉船事故中的受害人,惱恨地瞪著我這名肇事者。她無法接受失敗的事實,而失敗的責任則應該由我來負。

“你怎麼搞的,”她說,“一點自控能力都沒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說。

“你跟別的女人也這樣嗎?”她說。

“不,”我說,“說出來你可能會笑話我。我這是第一次和女人……”宋小媛驚訝地坐起來:“什麼?”“我這是第一次,”我說,“我不知道怎樣……”“你是說你是個童男子?”宋小媛忽然關懷地說。

“是的,但現在結束了。”我說。

“童漢,你真使我感到意外和高興!”宋小媛說,她剛才的怨恨開始煙消,顯得有些喜出望外。

“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歲。”我說。

“三十歲才第一次和女人上床,”宋小媛說,“為什麼?”“不像嗎?”我說,“但是我不騙你。”

“我沒說你騙我,”宋小媛說,“我是說三十歲才第一次和女人上床,為什麼?”“因為,一個人坐在牢裏不可能談情說愛,或尋花問柳。”我這樣騙宋小媛。

我還真騙了她。

“你是從監獄裏出來的?”她說。

“是的,從二十歲坐到三十歲。”我說。

“因為什麼?”

“因為我犯了法。”我說。

“犯什麼法?”

“刑法。我殺了一個人。”

“殺人?”

“殺人。”我鎮定地說,好像我還真殺過人。

“死了嗎?”

“死了。”

“死了才坐十年牢?”宋小媛驚疑地說,她覺得我不應隻坐十年牢,而應該是坐二十年、三十年,或應該判處死刑。

“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幸運,”我說,“殺一個人才坐十年牢。那麼這輩子我還可以再殺四個人,如果我能活七十歲的話。”

宋小媛大驚失色:“你那麼想殺人?會不會殺了我?”“不會。”我說。

“為什麼?”

“因為你是女人,”我說。“我隻殺男人,或者說隻殺奸汙民女的男人。但我想這輩子我不會再殺人了,因為我再也沒有什麼姐妹可讓男人糟踏的了。我的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被同一個男人糟踏後,姐姐去跳了河,妹妹去臥軌。她們一死,我們家就隻剩男人了。”

宋小媛說:“因為那個男人糟踏了你的姐妹,所以你把他殺了?”“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