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覺得她最有權利吃這顆糖,因為糖是她撿到的。但是哥哥強詞奪理:如果我不帶你出來玩,你能撿到這顆糖嗎?兄妹倆為一顆糖爭得麵紅耳赤,哭泣淚流。最後跑到了在學校敲鍾的父親麵前。她父親原來不是學校裏敲鍾的,在她出生之前,其實他是學校裏的一名語文教師,後來因為生活上犯了錯誤,才改為敲鍾的。
才子風流的父親雖然犯了錯誤,但是敲鍾卻從來準確無誤。她指望正確的父親,繼續正確地對待兒女之間的爭訟。父親簡單地詢問了事件的緣由,然後向兄妹倆伸手:把糖給我!他說。她信賴地把糖交給父親。父親把糖拿到手後,看著也正在巴望著他的一雙兒女,遲遲不肯做出判決。兄妹倆急了,高聲在父親麵前辯論:“糖是我撿到的!”她說。
“如果我不帶你出來玩,你怎麼能撿到糖?”哥哥反駁。
兄妹倆不斷地重複這個辯題,使父親異常窩火和煩躁,他曾試圖平等地處理這顆糖果,方法是將糖一分為二。但是他發覺不能這麼做,因為糖果是用麵粉製作的,又小又幹,如果生硬地把它掰斷,就很可能導致糖果的粉碎。所以糖果隻能判給一個人吃。給誰呢?父親在這個問題上猶豫了一下,他看看女兒又看看兒子。但是在看兒子的時候,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最後,父親把糖果判給了兒子!
夏妝後來對糖和甜食那種頑固的抵觸和反感,決不是為了保持身材的苗條。而是為了堅持小時候那顆得而複失的蘭花根糖給她帶來的痛恨——她痛恨自己是個女兒。她想如果自己不是女兒而是兒子,那顆蘭花根糖就是自己的了!她痛恨自己為什麼不是兒子?漸漸長大了她又痛恨自己為什麼不是男人?她必須堅持這種痛恨,隻有這樣她才能克服和戰勝女人的屈辱和悲哀。她怕吃了糖果或嚐到甜,痛恨就消掉了,所以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夏妝都不吃糖和其他甜食,包括她和桑克強結婚的時候。
她和桑克強結婚的時候,婚宴上擺滿了喜糖。各式各樣五彩斑斕的糖果像珍珠瑪瑙撒遍宴會每一位賓客和每一張桌子,但是在夏妝的心目中它們卻像蠢蠢蠕動的蟲子,使夏妝反胃和作嘔。
那顆蘭花根糖的陰影和它帶來的痛恨又在腦海和腸肚裏翻滾,以至在那個甜密的日子和場合裏,都無法忘卻和消除。婚宴上夏妝頻頻感到頭暈和惡心,並屢屢地上洗手間,以至引起了當伴娘的宋小媛的擔心和生疑——她判斷夏妝喝了不少的酒,快醉了,不然就是妊娠反應——她懷疑夏妝先斬後奏,懷孕了。或者兩者均兼而有之。
而事實上兩者都沒有——夏妝大部分的敬酒,都讓桑克強幫喝,再就是,在婚宴結束前乃至結束後七個小時,夏妝還是一名處女。
夏妝在婚前還是一名處女出乎人的意料,人們很難想象一個現代的女青年在性浪潮的衝擊下居然還能把貞操留給丈夫或留到洞房花燭夜?何況夏妝是一名人見人愛的女演員,人們更難以想象。人們最一致或普遍的想象是:夏妝早已經不是處女,她的貞操不是獻給了那些每天在文化大院像群蜂一樣飛舞的公子哥兒和大款們,就是被才藝高超而又情意綿綿的小提琴手桑克強提前索取了。
人們不相信夏妝竟是以一個處女的形象玉立在結婚盛宴之上?就連夏妝最信賴的朋友宋小媛和最信賴的男人桑克強都懷疑這客觀存在的事實。
宋小媛在婚宴上見到夏妝惡心欲嘔,就懷疑她懷孕,而桑克強在婚前麵對著有眾多的男人糾纏和追逐的夏妝,信誓旦旦地說: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我都愛你!言下之意,桑克強懷疑夏妝已經不是處女。
但是不管夏妝是不是處女,他都會娶她為妻。就這樣夏妝以處女的清白之身蒙受著不是處女的不白之冤、嫁為人妻。
然而事實終究是事實。不管別人如何猜疑和說三道四,夏妝在婚前確實還是處女。
對這一點最清楚不過或堅定不移的人就是夏妝,或隻是夏妝。夏妝騙了別人,但是不可能騙自己——夏妝之所以在婚前守身如玉,倒不是因為女人最寶貴的東西是貞操因而決心捍衛,在更大的程度或更多的因素上是因為她對男人的品性那種天賦聰穎的覺悟和透視,因而才如此保守愛護。
她意識到男人對一個女人尤其是對一個美貌女人追逐的最終目的,是要得到她的肉體。如果他享受一個女人肉體的同時還意外看到處女進濺的鮮血,那麼這個男人真是三生有幸。天底下盡是這種臭美的男人。夏妝恨透這種男人,盡管她自小痛恨自己不是男人。也正因為夏妝不是男人,因而隻有以女人獨有或特殊的方式,對付男人,發泄不是男人的痛恨。她令拈花惹草的男人一窩蜂圍著她團團轉,但決不讓任何一個男人占便宜和得手。就是她認為男人中最真純的男人桑克強,她也不讓他碰。桑克強在熱戀夏妝的過程中,既得不到夏妝的親昵,也沒有不軌的行為和要求,但是他依然執著地愛著她。也正因為桑克強的那份執著真純,夏妝決定嫁給他,並將以處女的貞操,作為對他真純執著的回報。
如果說夏妝在婚前還是處女已出乎人們的意料,那麼說在新婚之夜夏妝的處女生涯結束的時間被無奈地延長,更是令人難以置信。
但這又是事實。桑克強喝醉了。桑克強是被兩個男人架著進入洞房的,他們把他放在婚床上就走了。剩下的事情,自然就交給了夏妝來做。
夏妝怔怔地看著名義上已是自己丈夫的爛醉如泥的男人,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熱毛巾給他擦臉,為他脫鞋襪,蓋上被子,然後自己給自己脫衣,靜靜躺在他的身邊……夏妝永遠忘不了她有生以來最疼痛和驚駭的一次覺醒,是因為男人的粗暴魯莽並且突然的攻擊所致。
時辰大約是新婚之夜淩晨四點,此刻距婚宴結束已過去七個小時。熟睡中的夏妝忽然受到猛烈的攻擊而驚醒——與其說她在攻擊中驚醒,不如說在疼痛中驚醒。因為她驚醒後的第一個感覺是疼痛,然後才發覺被一個人攻擊,攻擊她的人騎在她身上,用一杆粗硬的武器攻她,並且那杆武器已攻破她的肉體。夏妝疼痛地發出叫喊,也是驚駭地發出叫喊——叫喊聲嚇壞了攻擊她的男人,也揭露出攻擊她的男人的麵目:桑克強。
桑克強醒了,在酒醉七個小時之後,他醒後第一件急著要幹的事情當然是占有新娘的身體。多年來的苦苦暗戀和追求,就是為了等待激動和幸福時刻的到來。他將以丈夫的名義或身份享有這名可愛的女人,不管這女人是否醒著或願不願意,他都有權利享有她,因為這女人是他妻子。
男人的欲火使桑克強熱情亢奮,丈夫的權利又使桑克強理直氣壯——這個平日裏或婚前像綿羊一般溫順的男人,在婚後卻像獅子豹子或豺狼撲向熟睡中的女人,使毫無準備的女人驚駭和受傷——鮮紅的血滴伴隨著巨大的疼痛從傷口進濺,像一朵被寒風吹落的梅花,祭奠在一個女人冰冷的身體下和一個男人驚愕的目光中,也祭奠著一場新生伊始就已經死亡的婚姻。
夏妝後來對性的冷淡和恐懼以及對婚姻的絕望不能不說與新婚之夜那次痛苦和失敗的性交有關。
這次帶強暴性質的性交不僅扼殺了她對快樂、幸福的享受和憧憬,也扼殺了她對男人和婚姻的信心和幻想。
男人都是畜牲,這是她對男人的概括,不管這句概括是否片麵,但她就這麼認定——有些男人在女人麵前彬彬有禮,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其實這種男人最可怕,對女人最陰險和毒辣,就像最美麗的罌粟花,對人的毒害也是最深一樣。
這種男人人麵獸心,桑克強就是這種男人。想想看他在婚前或戀愛期間是多麼文質彬彬、溫柔體貼!他的言行那麼纏綿,他的愛情那麼純真,他的琴聲多麼悠揚!可是最後呢?當他把衣服脫掉,他的本質就暴露,他的獸性就大發,他獸性的武器就那樣瘋狂虐待一個和他共同生活的女人!男人怎麼能這樣對待女人?她經常這麼想,如果我是男人決不會這樣!可是她不是男人,可惜投錯了胎。
夏妝最終解除和結束了和桑克強的婚姻,為此她花的時間不是很長,費的周折也不是很多。
兩個人和平地在一張報告上簽字,然後到民政局登記,婚姻就解除了。夏妝對桑克強的感激,是在婚姻解除從民政局出來後才有的。
那時候他們先後走出民政局的大門。桑克強在前,夏妝在後。夏妝想不到她故意落後那麼久,桑克強還在路邊等他。
“你怎麼還不走?”她這樣詢問她的前夫。
“我等你。”前夫說。
“我不要你等我。”
“我等你,是因為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們之間無話可說。”夏妝覺得自己的話很有道理,假如他們之間有話可說,也就不會有今天的離異。
“那我隻好不說,”桑克強說,“其實也不是什麼非說不可的話,就是覺得憋得慌,想說說。”
“說吧。”夏妝說。桑克強說:“知道我為什麼答應和你離婚嗎?”“因為我要離婚,而你不得不答應。”夏妝說。
“我可以不答應你,”桑克強說。他點燃一支煙,把煙霧吞進去,再吐出來。
然後,下麵的話就跟著煙霧吐出來,“我可像通常的夫妻離婚那樣,一方要求離婚,而另一方堅決拒絕。其實大多數拒絕的一方也並不是不想離婚或害怕離婚。誰離開誰活不了,但他就是不答應你,為什麼?他想耗著你,把你耗累、耗廢,最重要的是把你耗老。終於等到他答應你或通過法院判決下來,你人也瘦了、累了。最主要的是你人老了。老對於男人並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因為隻要有錢或有本事,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失去的可以重新再來,年紀不是男人生活的天敵,相反越上年紀的男人越成熟也就越有魅力。但是如果被耗老一方的是女人,情況就很可怕。二十五歲以後的女人,每增加一歲。她的生命值就減掉十分,這是我看到一位作家在一本書上講的,這個作家叫什麼我忘了。他還說,如果一個女人的生命值是一百分的話,那麼這個女人到了三十五歲就算完了。但是男人卻不同,男人生命中的黃金歲月是從三十歲才開始,在四十歲走向輝煌。所以說離婚的夫妻,到頭來吃虧的總是女方,如果這場婚姻還不是和平解除的話,那女方就更慘了,這次離婚,本來我可以不答應,就耗著你,不為什麼,就因為離婚是你提出的,你使我丟失了男人的臉麵和自尊。你已經二十七歲了,再耗上你三年,你就是三十歲了。三十歲,假如你被我耗到那個時候,那真是很悲慘。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我為什麼沒有這麼做,你知道嗎?”夏妝搖頭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