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戰已畢,“洪都督”功成身退,又換了竹青色春衫,裝起了斯文賬房。
已近子時,何村複歸沉寂,仿佛句芒山下藏著的死屍與本地沒有半點關係。這座村莊已經睡去了,至少表麵上是這樣的。
鴻昭全無睡意。一則是左臂被皇帝陛下賞賜的傷有些作痛,二則是心裏還有不得不清算的賬目要尋當家。
踏月入林,在春草漸生處,鴻昭見到了那人。
女帝已經改回了錦袍獵裝。烏發高高束起,一手背在腰後,一手攥在胸前。如洗月色,勾勒著她豐滿曼妙的身段,眉眼間依舊是那樣純真美好。
鴻昭暗自感歎,此等良宵,如斯佳人,誰又能料到,她心中藏著的萬千丘壑?
“陛下可是在等金吾將軍?”
鳳翎嚇了一跳,慌忙轉過頭,見到溫柔笑著的鴻昭,忙在蒼白的唇上也擠出一絲笑意:“恩。說不定他是去尋我的綠耳了。綠耳和我一樣,變傻了。”
鴻昭的眼波一閃,輕輕吸了口氣:“確實是臣沒有考慮周全。臣該知道,陛下是極愛惜坐騎的。”
他看到了她剛才攥著的東西,那是一匹赤金的小馬。自從那夜太廟祭祖,她便用鏈子穿了,一直把它掛在脖子上,就連與他歡好時,也不曾取下。仿佛那是保命的護身符,能給她帶去勇氣和希望。
鴻耀之喜歡那個裝飾。每次紅鸞帳中,衣冠盡褪。攝政威嚴不再,女帝至尊不複。它駐在她心口,將那純潔柔美的身子,襯得越發嬌俏迷人。她脫下皇袍的模樣,總叫他看不夠。好幾次,都因他看得忘情,而將她惹得羞憤難當,柳眉倒豎,一聲聲罵著“無恥下作”。
“因為我是個馬夫的女兒吧。”鳳翎扯起嘴角自嘲。
“恩。陛下是馬夫的女兒。臣是仆婦的兒子。實在是物以類聚。”鴻昭壞笑著走近了,輕輕抬起她的臉,逼迫那一雙盈盈的眼正視自己,“陛下大概已經忘了吧?臣與陛下的初遇……。”
鳳翎笑笑側過頭,自自然然躲避了他的親近:“馬廄裏嘛。所以我才說你是個臭東西。從開頭就是臭的。”
“那一天你哭得真難看。沒有人會因為一條馬腿折了,就哭成那樣。傻妞就是傻妞。”他微笑著,陷入了回憶。
“那匹馬折腿,是因為我沒有馭好。他們卻嫌棄它沒用了,就要宰了它。糧草是不會給廢物吃的吧……。那時候,我又怎能明白這種高深的道理?”她低頭輕歎,“何況我從小腦子就不大好使。要不你也不會看中我來做這個天子吧?”
鳳翎沒有想到,當年馬廄裏,一臉猥瑣笑容的小兵痞,有一天會成為霸占她的攝政東皇。鴻昭也不明白,蓬頭垢麵的髒丫頭怎麼就這樣駐進了他的心裏,難以磨滅。大概是她為一馬之傷而痛哭流涕的勁頭驚到了他。
“你的傷……要不要緊?”鳳翎小心地撫上他的左臂。
鴻昭怔了怔,挑眉笑道:“你不說我都已經忘了。大概已經長好了吧。”
“哪有那麼快?你真以為自己是神麼?”她白他一眼。
他壞笑不止。
“你是為我,才受的傷,我……對不住你。”
她的話溫柔得仿佛一池春水,引得鴻昭的心底泛起一陣酸楚。
“臣的腿並沒有折。還是有用的。陛下不必擔心。還不到宰了我……節約糧草的時候。”
“胡說八道。”鳳翎尷尬地避開他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鴻昭終於抑製不住內心起伏的情潮,一把摟住了她:“上陣殺敵,好不好玩?”
鳳翎知道掙紮也是徒勞,她的一身一體隻能努力去習慣這隻虎狼的肆意玩弄,她識相地擠出一份可憐巴巴:“不好玩……我……我害怕……”
鳳翎,乖順地承受他的愛撫,心中卻在默默念叨:慕容徹為什麼還沒回來?難道是遇上了什麼?“
他開始低頭啜吻她的頸項:“不丟人,我也害怕……”
鳳翎忍住滿腹惶恐,小心應對:“我可不信。東皇看來真如不敗戰神呢。”
“不敗是因為無所顧忌,一旦有所顧忌,就難免會一敗塗地。臣在陛下這裏要顧忌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他的手撫上了她狂跳的心口,陰鬱的眼中透出憤懣,“陛下不用再等慕容徹調來的羽林了。臣即使要弑君,也會在來時就動手,不必費精神去演這樣一大出戲。”
她忘記了假笑,驚訝地望著他:“你知道了……你……是從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鴻昭的心縮緊了。
果然是這樣,她之前的依賴與溫存,又有多少不是虛與委蛇的演出呢?
“就從陛下執意要他殿後開始。臣是一隻會吃人的惡狼,陛下又怎會選擇與臣並肩作戰,而與金吾衛分開?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抓住了她的手,艱難地壓下怒火,做出一副淡定的表情,“陛下又要玩一次舍身飼虎,拖住我這個圖謀不軌的人,才好等待救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