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愛,世界會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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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開嶺
中國是個苦難型國家,讓人生氣的事太多,所以魯迅的號召力和籠罩力,遠大於胡適。就我個人而言,對魯迅是熱愛,對胡適是欽敬。當“胡適”太多時,我喜歡提魯迅;當“魯迅”太盛時,我願意談胡適。當然,真正的他們時代都沒有,隻有學徒和隨從。
一個大變革時代,最需要這樣幾款人:改革派、保守派、理想家、實業家。其比例和組合,決定著一個時代的精神格局和走勢。自古以來,中國人往往不是太實就是太虛,要麼隻顧坐而論道,縹緲得走了形;要麼隻顧低頭覓食,極端物質化。我們缺少真正的理想主義實踐。文人往往思想力很強,而行動力太弱。有次我去江蘇海門,離南通不遠,百年前那兒出過一位名人,叫張謇,清末最後一個狀元,立憲黨人,工商業巨子,教育家,慈善家,地方公共事務領袖。這是個讓我激賞的人物,在當地媒體采訪時我說他是“窮人的榜樣、富人的榜樣、文人的榜樣、理想主義者的榜樣”。談現代中國的社會烏托邦,繞不過他。
從國民精神上講,現在到了太實的時期,很物質很物理很生理的“實”。尤其當下,收益分配不合理、貧富懸殊、道德失陷、公信力降低、人的生存成本和壓力空前大,像《蝸居》刻畫的那樣,一個住房就讓你人生透支,一輩子沒別的心思了,人人都焦慮,都有饑餓感,注意力被牢牢綁架在“物質”大風車上。不僅百姓,連精英知識分子,也把心智全澆灌在硬話題上,諸如經濟戰略、製度設計、權力問責、數據分析、技術和學術建議,你說的精神家園,這類軟話題似乎大家都顧不上。雖然我有務虛的習慣,但不研究這麼宏大的問題,我隻說感受,甚至直覺。
我個人以為,中國人的精神家園最缺的幾樣元素是:愛的意誌、法的精神、現代理性、宗教心靈、生命美學、形而上哲學、不利己的自然觀。法的精神,尤其憲政精神和法律實踐,我覺得是當務之急,應成為上下共識和改革的基礎。宗教心靈,未必是信徒式的,我更傾向於那種有“宗教感”、有宗教意緒的心靈狀態。但宗教力量也有缺點,它主要通過讓人敬畏(“懼”)來督導善良,所以我希望有一種更普泛和主動的愛的意誌,通過愉悅的“愛”來讓人上升,就像史懷哲醫生的那種愛,它超越狹隘倫理和世俗神學,是從裏向外散發的一種體息、一種溫度、一種沒有外力逼視的內心秩序,從而讓靈魂更舒適,也更容易秉持和傳導。
一切還不能照搬西方的,尤其心靈方麵,要建立適合東方人精神體質的生命哲學,東方的形而上,單靠幾本聖賢書不行,搬西方著作也不行。而且,我們最大的麻煩還不是學說,而是日常的秉持精神,是聽從內心召喚的那種執行力,是基因和細胞意義的隨身攜帶、終生服役。這些問題我一般不多想,想多了就有“天色已晚”的感覺,我們缺得太多了。前幾天的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我每天去辦公室拿起新聞串聯單都看到好幾條,坦白說,心情極糟糕,那麼多政府扯皮、爭吵、推卸責任、拉幫結夥,大搞政治厚黑,殊不知天快塌了,這就是人類的極端利己主義,每個人都在乘坐的船上鑿洞,這可是唯一的船啊。每個人都聲稱愛自己的孩子,可誰打算給後代留下一點可憐的資源呢?莫非每個人都指望自己的孩子打敗別人的孩子,從而占有那最後一滴水、一點空氣、一寸立足之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