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寧兒可在這裏麼?”,極具威嚴的聲音自後苑小徑傳來。聲隨人到,假山亭台之後轉出三人,左首一人眉目清朗,一臉正氣,三絡長須,輕袍緩帶,頗具風骨,帶著一臉薄怒,一手牽著那剛才玩耍的男童,正是婦人之夫,少女男童之父,當朝中書侍郎陳釗。
那陳釗進士及第,年少時頗有文名,但出身寒苦,為官後娶了江州路大都督府柳照石之女柳英梅,才得以一路飛黃騰達,陳釗夫婦****甚篤,二人少年夫妻,柳英梅到二十歲上生了一女,取名絢寧,其時陳釗已經年過三旬,之後柳英梅再無所出,不想八年之後又續添一男丁,夫婦二人欣喜異常,為獨生兒子取名天賜。
陳釗本在前廳與劉禦史談論國事,那劉禦史單名一個禹字,乃是陳釗的同窗好友,陳釗見幼子來尋,便和劉禹一道,往後苑而來,那劉禹身穿朝服,想是自早朝過後忙碌,還不曾歸府。
“我看媽媽和寧姐有好多體己話要說,什麼文啊武啊,什麼三公子,書呆子的,把我晾在一邊,我隻好去找爹爹玩耍啦”,天賜一臉天真無邪,眼睛裏卻蘊著狡黠。
“請爹爹安,劉伯父好”,陳絢寧已經收起頑皮,襝衽為禮。
“閑侄女客氣,早聞閑侄女頗有詩才,看侄女手中所持義山詩集,想是此說不假”,劉禹在朝中剛正不阿,敢言敢行,對陳釗家卻是熟悉而親切的。
“劉伯父取笑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侄女不過閑時看幾頁詩詞短句,所謂詩才想是他人謬誤,侄女愧不敢當。”
陳絢寧將書冊掩在身後,得體地微笑。
“更禮兄,我那不成器的兒女倒教你見笑了。”
“寧兒,你不屑文章,卻偏愛讀那些無用之物,於婚姻大事言辭輕佻,荒廢女德,現罰你抄寫女戒三遍,今後再聽你胡言未來夫婿之事,更不輕饒!”,陳釗濃眉一挑,嚴厲的神色讓陳絢寧渾身直透寒氣。
“是,爹爹,孩兒知道錯了。”陳絢寧心中不以為然,臉上卻萬分誠懇。
“臨台兄,嫂夫人,時日不早,我便不叨擾了,拙荊小兒在家多日,小弟還不及有空回去,便先告辭了。”
“更禮兄少待,我送你出府。”,劉禹向柳英梅母女告別,與陳釗相攜離去。
陳絢寧陪母親弟弟吃了晚飯,辭了母親,自回香閨。挨了父親訓,心中鬱鬱,不免寫在臉上,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等在門邊,哈欠連天。一見陳絢寧,便笑嘻嘻的迎了上來,“小姐你每日挨老爺訓誡,也不見有什麼改變,可見小姐天性爛漫,昨日之事,今日便忘,今日之事,明日便忘,何必煩惱。”
“綠棠,是我太慣著你了,明日我便稟明爹爹,放你到天賜那邊去服侍吧!”
“嗚嗚,小姐,你就饒了我吧,奴婢還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陳絢寧哭笑不得,向綠棠做了個鬼臉,一轉念間,又歎了口氣,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對著銅鏡中的自己,仔細觀察起來。鏡中少女長眉入鬢,睜著一雙烏黑水靈的大眼睛,肌膚嬌嫩鮮妍,小小的鼻尖微微翹起,細貝般的牙齒整齊劃一地呆在紅粉色的櫻唇裏。陳絢寧滿足而惆悵,“那個書呆子王羽清,不知長相如何,武功也還罷了,若隻曉得讀書功名,那是連個評詩論詞的知己也做不了的了。”
陳絢寧抄寫女戒直到亥時二刻才睡下,卻輾轉難眠,思緒如潮,說不得,又重新起身,到外間拉起睡眼惺忪的綠棠,重新掌了燈,靠著枕頭歪在榻邊讀她的義山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若是兩人真能心有靈犀,那才是神仙伴侶,世人所羨的吧!”
陳絢寧正自癡癡想著,不覺外麵已打了二更,正欲重新去睡,忽然聽見外麵廊上傳來窸窣之聲。本來這聲響極輕,普通人根本不能察覺,但陳絢寧自幼跟母親習武,於暗器一門所獲最多,剛才那聲響雖然不大,但陳絢寧已經聽得清清楚楚,正是一人從廊上跳下落地之聲!!!陳絢寧好奇心起,我堂堂陳府,也敢有梁上君子光顧,待我給你一頓好打!一咕嚕按著床沿滾下,從床底抽出一柄青鋼短劍,將窗戶輕輕推開,正要一縱而出。卻見黑暗裏又現出一個身影,動作極為敏捷,與廊上之人打了個照麵,便雙雙展開輕功,往後苑方向去了。瞧背影,後來那人竟是自己母親柳英梅!陳絢寧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急從窗戶裏縱越而出,腳下一點,也展開輕功,往前麵兩人追去。
陳絢寧知道媽媽聽風辨器隻能遠在自己之上,不敢過分靠近,隻遠遠跟著兩人,來到後苑一座假山之後,隔著山石,隻聽黑暗中一個男子聲音,“師叔,我奉師父之命前來稟告,昨日白天,那奸臣被師父師叔手刃,造成風波不小,開封府正全力緝凶,師父囑咐說,為安全起見,近期暫停殺奸行動,若有需要,會派小侄與師叔聯絡。”
“嗯,為國除害,為民鋤奸,正是我輩學武之人當做之事,不過此等行為,須做得隱秘,否則怕會牽連家人,危害不小。你師父何處去了?”
“昨日晚間師父忽然收到飛鴿傳書,閱後連說事急矣,便匆匆往北邊去了,吩咐我前來與師叔聯係,說知此事。師叔,小侄還有話不知是否當講,其實…其實,師父依然對師叔念念不忘,有時喝了酒,就總喊師叔名字,拉了小侄訴說當年師父與師叔同門學藝時的情景。此等情事,我等晚輩,原不該述之於口,隻是師父始終沉迷,才大膽與師叔說知!!!”
“於侄!此話今後再勿出口,你亦知陳大人與我幾十年夫妻,伉儷情深,膝下一雙兒女都已長成,其樂融融,你師父心思未解,賢侄也應多加勸解才是!”
“是,是,唉~,是小侄失言了,那師叔,小侄便先告辭了。”
“嗯,一切小心!”
陳絢寧呆若木雞,立於假山之後,直到那男子從另一方向離去,母親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見時,才回過神來。“原來媽媽也有如許往事~!那所殺奸人又是誰?”
陳絢寧看看天時,約莫已經三更,此時睡意全無,便在後苑中胡走,“從來隻知爹爹媽媽感情極好,卻原來媽媽瞞了爹爹一段往事”,心目中父母完美愛情的形象,岌岌可危起來。不經意地低頭亂走許久,抬頭看時,隻見遠處父親的書房依然亮著燈。陳絢寧不敢再想母親之事,父親平時雖對己嚴厲,反而寬厚弟弟,自己卻依然孺慕至深,崇拜父親的見識品格,羨慕父母之間超乎常人的夫妻之情。不知不覺間,陳絢寧往陳釗書房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