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客人兩個字,頓時覺得心往下沉,他把我當成客人顯然沒把我當成未來的同事。我估計自己肯定進不了這個單位,剛才在單位門口傳達室往裏麵打電話,我的感覺就很不好,像這樣一個門衛森嚴的單位,跟我原來的保密單位幾乎沒什麼區別。
茶很燙。
喝了一口差點把我燙死。
屈主任看了我一眼,說,你慢點兒。
我抬起頭來看屈主任,看到的還是眼鏡片——一片鍍銀似的虛晃的光。
原來單位裏的人都在流傳著我要調走或者轉業離開的消息,誰見了我都問,你什麼時候走呀?這使我產生一種錯覺,我肯定能走成,隻要我聯係好接收單位。為了找到一個滿意的單位能夠接收我,那段時間我疲於奔命,在大大小小的機關大院裏進進出出。到處都有熱茶,有客氣話,但卻沒有一個準確的答複,都說商量商量,研究研究。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是不是有點沒事找事,把原來安靜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比較起來,檔案室的屈主任對我最好。
他說你不用急,我們這兒肯定要你。我們這兒很需要筆頭子過硬的人才。後麵的話不知怎麼聽起來就有點發虛,變成斷斷續續不太連貫的詞語:人才人才、過硬過硬、寫作寫作、我我我、你你你……我假裝喝茶以掩飾自己的慌亂,然後我感到有一隻手搭在我頭上,若有若無地撫了一下我的頭發。
我想我是躲了一下的(也許沒躲,是在心裏做了一個那樣躲避的動作),但是他的手很快離開我的頭發到別的地方去了。我無依無靠地坐在屋子中央,除了木椅之外身邊的景物都消失了,那張有點顯舊的小床凸現出來,然後我看見小床上胡亂地扔著我的吊帶裙和一隻看上去頗為眼熟的肉粉胸罩。可是,我坐在椅子上,我是穿著衣服的,我的裙子沒被人剝下來扔到床上,沒有,絕對沒有,也沒有一隻濕漉漉的手插到我內褲裏,像蠶那樣蠕動,沒有,沒有,一切都沒有發生,可我分明看到我的裙子被人胡亂地扔在床上……
我被一種很好聽的鳥兒的叫聲吵醒了,我在自己的床頭看到夢裏那條裙子,剛才做的那個夢讓我感到很不舒服,因為那天上午,老屈約我再次過去談談。我想談談無非是兩種結果,一種是為得到一個職位而出賣一回自己;另一種是幹脆不再理老屈就當這輩子沒見過這個人。
那天我到底沒去見老屈,一個人躺在宿舍裏裝病。中午章雪幫我從食堂打了點飯回來,坐在我床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我聊著。她剛做完人流,醫院規定可以有幾天休息,但是福生就是不準她休息。福生還沒從他們住的那套房子裏搬出去,福生是章雪的直接上級,他總是跟章雪過不去,章雪才會變得疑神疑鬼,甚至懷疑有人想往她家冰箱裏投毒。
你想想,章雪說,如果我吃了有微量毒素的食物,也許我根本無法察覺,但是我肚子裏的孩子正在一點點地吸食毒藥,你想想這有多可怕……章雪用金屬勺舀著米飯往嘴裏塞,我小的時候看過一個展覽,玻璃瓶裏泡著奇形怪狀的孩子,有一段時間我一閉上眼睛,那些可怕的畸形的孩子就會在我眼前一一出現……飯盒裏那種白色的魚讓我吃得有點想吐,我盡量克製住自己,免得讓章雪看出來。章雪說話的欲望很強烈,好像隻有把肚子裏的話全部倒出來,她才能吃得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