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主任這個人物在我的記憶裏已變得模糊不清,雖然那是1996年發生的事,離現在僅僅相隔四年時間,但我已經無法把真實發生過的事與夢境區分開來,有些事隱藏在記憶深處,當我試圖接近它的時候,它會突然從我的筆下倏地一下溜走,讓原本模糊的記憶變得更加混濁,就像往一隻牛奶杯裏加進了大半瓶墨水,黑中糅合著白,白中又糅合著黑。
合肥這座城市在我的記憶裏若隱若現,有時閉上眼睛我可以看見那城市黑白分明的徽派建築,以及公園裏像鏡麵一樣清靜的湖水,四下裏走走看看,到處都很清靜,除了我們一行三人,在公園裏好像沒有碰到其他人。那次在公園散步給我的印象好像是在早晨(也可能是因為公園裏太清靜了,我把下午當成了早晨),有兩男一女悠閑地在湖邊走來走去,那兩個男人是很熟的朋友,其中一個就是老屈。
在我對新單位完全不抱希望的時候,屈主任突然打來一個電話,問我能不能跟他到外地去出一趟差,“去搞一份材料”,他在電話裏聲音嗡嗡地說,“以你的文筆沒問題。”聽了這句話我心裏非常生氣,什麼叫我的文筆沒問題?我是一個純文學作家,我的小說均在全國最著名的刊物上發表(我是一個“一流主義者”,在發表問題上決不湊合,寧可不發也不會上二流刊物),什麼叫文筆沒問題?我越想越生氣,我拿著聽筒的那隻手直出汗,如果那時我丟掉聽筒從那間辦公室裏跑出去,後來的事可能就不會發生。
但我發現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那人是福生。福生在跟章雪大吵一架之後,又在尋找第二個目標。
好吧,我去。
說完之後,我迅速掛上電話。
福生說:你夠神速的呀,都找著新工作了?
那當然。
我瞥了福生一眼,然後趾高氣揚地走出去。我知道自從我提出轉業,許多人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表麵上挺關心我,暗地裏卻盼著我找不到工作又沒人要,轉了一圈之後再乖乖地回到原單位。
屈主任站在一塊巨大廣告牌前,脖子上圍著一條墨綠短羊毛圍巾,頭發被風吹起一綹,站在那裏東張西望。廣告牌上是一隻充滿張力的大手,從黑的底色裏伸出來。我隔著郵局玻璃往馬路對麵看,正好看見那隻手和那個人,一切都充滿寓意,我在郵局的一條長椅上背對著玻璃坐了一會兒,我對自己說如果現在想逃走還來得及。福生笑笑地從旁邊櫃台繞過來,我看著他的臉,愣了一下,這個應該出現在辦公室的男人,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那人用一頭被繩子係住的圓珠筆填寫一張單子。
那人長得可真像福生。
討厭的男人怎麼長得都像福生?
我不能再坐下去了,我得出去。
屈主任隔著玻璃門看到正從郵局裏往外走的我,大老遠向我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