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臥車廂的門緊閉著,沒有空氣流動,我覺得自己快要悶死了。和屈主任一塊的那個叫小李的男人,像個影子似的在門裏門外閃進閃出,每當他不在的時候,門就會關得很緊,我和屈主任麵對麵幹坐著,過了一會兒,他坐到我身邊來,他說,我給你剝個橘子吃吧,然後他就從旅行包裏往外掏橘子,掏出來的橘子上套著兩層塑料袋,外麵的袋子是橘紅色的,裏麵還包著一層極薄的。屈主任一邊剝一邊說“幹嗎包得那麼嚴”,然後他把橘子皮一瓣一瓣地撕開來,把花蕊似的橘子芯捧給我。
我覺得自己像個木偶。
他在遞給我橘子的同時,順便摸了下我的手。
你的手真小啊。
我坐在那裏,一聲不吭。
吃啊,你怎麼啦?老是不高興的樣子?帶你出來玩,又不是帶你出來受罪。
他這句話使我覺得這次旅行的性質好像已經變了,也許我們到達目的地之後,根本沒有什麼工作,屈主任是借工作的名義出去吃吃喝喝。如果我要把這枚酸果子吞下去,內心就要受委屈;如果我不肯吞下我不願意吃的東西,那麼,我這大半年的心血就將白費,我將回到原單位,與福生、老甘之類庸庸碌碌的人變得一模一樣。
我的心被人像橘子似的分成幾瓣。
我把它一瓣一瓣吃下去。
這時,有條大毛毛蟲似的胳膊,不知從哪兒跑到我肩上來,它環住我,繩索般的越來越緊。車窗外的景物被一層圖案複雜的白紗窗簾罩住,我的眼睛很快也被什麼東西罩住,然後是一隻爬來爬去比老鼠還要靈活的手。
列車好像在什麼地方停下來,小李就在這時影子一樣地飄進來。我的眼睛恢複了常態,屈主任也坐到對麵去了。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屈主任表情端莊地坐在我對麵,打開杯蓋一口一口地抿著熱茶。
夜裏,軟臥車廂裏的暖氣開得很足,我蓋了一條薄被昏沉沉地睡過去,到了後半夜我被一隻伸進被子裏的手弄醒了。那隻手的動作很輕,我的意識也很清醒,我采取麵朝裏的姿勢,裹緊被筒一動不動。那隻手大概以為我沒醒,於是,膽子大起來,它把被子掀開一小角,更多地伸進來摸我後背。我對自己說反正已經這樣了,忍耐一會兒就過去了。列車在無邊的黑暗中向前延伸,我感覺不到身體的移動,我就像一片飄在水麵上的葉子,隻能選擇隨波逐流。
車窗外有一束白光照射進來,在車廂裏一閃就不見了。在那束光一閃的瞬間,我扭臉看見一張臉(其實我什麼也沒看清楚,那張臉隻是一閃就不見了),令我感到迷惑不解的是,我看到的不是老屈,而是小李。小李的臉和老屈的臉在我後來的夢境裏不斷交替閃現,至此我可以確定,這是一樁陰謀,我們也許永遠到不了合肥,我甚至覺得火車也不是往南開,而是往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