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我想不想跟他去一趟機場,我笑笑。他說你怎麼老是笑啊,我說這次見你怎麼有點變化?A說吵架吵的,嗓子都啞了。後來我在報上看到那次“盤峰詩會”上發生了激烈的爭論,論戰雙方情緒都很激動。然而此刻的A卻顯得很平靜,隻字不提會上發生的事。因為要去機場,我們決定到前麵一個民航點去等班車。
民航班車的售票人員告訴我們,最快的一趟班車要十一點半才能來。
我和A驚異地發現,賣票的人還是去年那個人——一個過分認真每收一張十元票子都要對著天空照半天辨別真偽的男人,對我們來說,此人已與機場、離別、無望的等待牢牢地聯係在一起。那個人風雨無阻地坐在這座城市的一個角落裏,目睹了我們的來來往往,離別重聚。
離班車開過來的時間還有四十分鍾,我們決定到附近的一座小公園裏去走一走。一路上不停地說話,那座公園很小,很快就走到頭了。我們就找個地方坐下來,四周有濃密的竹子,我們坐的那張長椅正好凹在竹子裏,感覺上很有幾分神秘。頭頂有一架環繞公園的天車,每隔幾分鍾就有一對戀人從我們頭頂掠過,那種感覺是很奇怪的,我們就像是別人戀愛的旁觀者,舞台外麵的兩個人,劇場很大,眾多的演員在台上跳來跳去,觀眾卻隻有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是A。
在我有了女兒伊豆之後,我曾多次帶她到過那個在北京地圖上隻不過是一個小圓圈的小而又小的公園。那個公園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雙秀園”,它離我的好友徐坤家很近,離我住的地方卻很遠,我要去那個公園就得正而八經地打上一輛車,帶上我寶寶的奶瓶、紙巾、嬰兒車、水還有尿不濕,每次出門都得帶上一大包東西。
如意總是不聲不響地跟在我後麵。
我從沒見過像如意這麼安靜如水的女人。
坐在那張深陷在竹子裏的長椅上,頭頂依然有一輛輛天車駛過,我,伊豆,還有如意,我們三個人很安靜地呆著,衣著雅致,麵孔恬靜。沒有人問起那孩子的父親是誰,陽光仿佛就是我們的父親,一切的一切都顯得自然極了。
沒有人再記得1999年世界末日之說,公園裏每張麵孔看上去都很清新。或者說我們真的來到了另外一個新世界?好友寬寬的電影、美麗的幻覺藝術被人在瞬間點化成真。我看到公園的一角有人在賣紅汽球,就讓如意過去買了一隻,交給伊豆後不到兩秒鍾,她就把氣球放跑了。伊豆哇哇大叫,說著我們不懂的語言。
我總是能看到許多年之後的那一幕:
伊豆組織了一個搖滾樂隊“國際噪音俱樂部”。有一天,她的父親站在太陽下獨自朗誦他的詩,女兒問:那個老家夥是誰?
我說:他是你父親。
女兒翻了翻白眼兒,說:我是我自個兒的爹。(失蹤的黃膠紙詩集裏最著名的一句詩)
伊豆的鼓點很快淹沒了父親朗誦的聲音。她並不知道許多年前發生的那些事:末日、斷裂、盤峰論爭,在她眼裏,世界是從她出生才開始的。
第二章 愛如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