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詩人A在相遇之前就像運行在兩個軌道上的兩顆行星,雖然是繞著同一顆恒星旋轉,但運行的軌跡從來也沒有相交過,就像半徑不同的兩個同心圓。我們第一次最有可能相遇的機會是在五年前的一次筆會上,我們最近的距離隻有一堵牆之隔。那堵牆分割出飯店的兩個房間,兩個房間裏分別進行著兩場內容完全不同的談話。
在我們那個房間,小說家顧克非正在談論1999年世界末日說(那時是1994年秋)。從克非嘴裏,我們知道了一顆被命名為W的星球正以每秒多少多少的速度向著地球一路狂奔而來。經過天文學家的精確計算,這顆叫W的星球很有可能與地球撞個滿懷。
顧克非的小說以想像力豐富而出名。他描述的那顆藍色星球在我們眼前像幻燈片一樣出現了,隨後又變成了巨大的彩色屏幕電影,它從四麵八方包圍了我們,侵占了我們的感官,我們的視覺、聽覺、觸覺甚至嗅覺,我們為此變得慌張而且迷變,那顆W星球就在眼前,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正向我們接近,像每個人頭頂上高懸著的明明知道要到來卻不知具體是哪一天的噩運。
被顧克非灌輸了星球相撞理論之後,從我們房間走出去的人一個個變得憂心忡忡。原來樂觀的人變得悲觀起來,原來抑鬱的人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語言就有這種奇特的魔力,它能構建一個世界也能摧毀一個世界。
星球相撞是任何人都沒見過的星際奇觀,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卻見過汽車相撞,一輛開得飛快的大卡車與一輛在陽光下閃著藍光的小汽車迎麵親吻,小汽車被撞得飛了出去,一片巨大的藍光在刹那間變成碎片,點點藍光像白日裏的星星那樣閃閃發亮。
在我們的想象中,星球不過是兩輛放大若幹倍的汽車。如果有人正乘在一輛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的汽車上,那種絕望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危險正一步一步向我們逼近,我們無法裝作若無其事談笑風生的樣子,我們的某一根神經被人挑起來,我們變得疑神疑鬼,緊張兮兮,我們好像被另一個膽小的人附了體,無論站著、坐著還是躺著,我們都揪著心,等待隨時可能從天而降的危險。
小說家顧克非在我們房間大談星球相撞的時候,房間裏的聽眾是四位女性,除我之外,另外三位分別是:梳齊眉短發的女記者白窪、負責期刊工作的某部某處女副處長衛麗、離婚女人於涼。顧克非有非常好的口才,他控製了整個房間的氣氛,我們四個女人被他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兩個房間的談話是並行進行的。
在與我們隻有一牆之隔的502房間,散文家由路正在等待他的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就是兩年後才能與我相遇的詩人A)。我和由路很熟,在他說的那位朋友到來之前我曾滯留在他們房間二十幾分鍾,在我與由路交談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這人就是和我同住一個房間的於涼。
於涼說:“哎,你怎麼還在這兒聊呢,你猜誰來了,顧克非來了。”
於涼一把揪住我寬大的襯衣袖子,把我從502揪回到503(我們所住的房間)。在我們503的門“砰”的一聲關上的同時,詩人A與一留長發的搖滾青年從正在啟開的金屬電梯門內探出頭來。